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同罪>第十七章

  龚月朝的周一实在忙,批作业,开教务会,又帮其他班的老师代了两节课,中午食堂的菜色乏善可陈,他只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下午刚过半,他感觉胃壁贴在了一起,紧缩着难受,啃了几口抽屉里常备的粗粮饼干才有所缓解。他也是恨自己,胃口被陈煜生养得很叼,尤其是每次在陈煜生家吃完饭再来吃食堂就会觉得特别厌倦。

  熬到下班时间,龚月朝早早就溜了,生怕有学生堵着他问问题。在学校混得年头长了,不免会产生些倦怠情绪,有时候偷个懒反倒有种赚到了的快乐,细想想,谁又能永久的维持对某种职业的热情呢? 还得靠自己调节。

  离学校最近的菜市场步行怎么也要十分钟,他手艺不好,又不热衷于尝试,嫌那儿远,便很少去逛。可他实在是吃够了冰箱里的速冻食品和外卖,便决定晚上自己做点儿什么,下班前翻手机上的食谱,有个什么网红的“整个番茄饭”简单又方便,便存了下来,兴致盎然的在市场里逛了起来。

  他是闲得慌,还在水产区看了会儿养在玻璃缸子里游泳的虾爬子和活虾,被老板问了好几遍买多少,他才呐呐说:“我就看看。”老板当他是神经病,凶了吧唧的让他去别家看,别挡着他做生意,龚月朝没在意,死皮赖脸的看够了才走的,什么都没买。

  龚月朝从菜市场出来时,手上拎了一口袋翠绿的小油菜、土豆西红柿胡萝卜和让肉贩切好的半斤猪肉,沉甸甸的,看着有种满足感。他一边走一边背那个菜谱,忐忑于到底能不能做好,他甚至想着实在不行的话,就开个视频让陈煜生远程给指导指导,估计先是会被这个人嫌弃死,接下来恨不得直接开车过来给他做饭了。这一分了神,眼睛没看路,便被路上翘起的地砖绊了一下,好悬跌跤,他回头瞅瞅那块碍眼的地砖,又不自觉的跟自己较起了劲,怎么一想事情就跟失了魂儿似的。可他还是收不回乱七八糟乱飘的思绪,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刚进了小区门口,龚月朝便远远的望见自家楼下停了一辆警车,这辆车成功让他敛了心神,在心里纳闷,是哪家出了事儿还是怎样,脚步就不自觉慢了下来。他厌烦警察,也不喜那被漆成白蓝相间的车子,觉得实在碍眼,等走近了,特地远远绕着,迂回着进了楼门。

  开门进屋,他刚把菜放在门口角落,便听见楼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在门口站着听,想起前天陈煜生跟他说过的话:“小朝,要是事情暴露了怎么办?”

  “坦然面对呗,还能怎么样?”龚月朝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再想想家门口停着的车,又听着楼道里杂乱的声音,瞬间汗毛就都竖起来了,眉头也跟着紧紧皱着。——难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意识到了这点,他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心态,若无其事的把菜拎起来放进厨房的流理台上,刚把袖子卷起来准备洗菜,门铃就在预期的时间响了。

  二饼霸占了客厅的沙发,四仰八叉的眯着睡觉,龚月朝回家的时候,它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可此时它听见不速之客的造访,便立刻醒了过来,瞪圆了它那一双大眼睛,“喵呜喵呜”的叫着,显得很是慌乱,龚月朝到了客厅,倒不急着开门,而是先不慌不忙的把二饼抱在怀里,亲了亲,小声安抚道:“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呀?”然后抱起了二饼,走到门口,问:“谁呀?”

  “送快递的。”

  龚月朝在心里嘲笑这谎言真拙劣,嘴巴上却说:“来了,我这也没买东西呀……”说着话,他把门给打开了,迎面见得是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见了警察,龚月朝先是觉得一阵心理性的膈应与反胃,强压着那种异样,迎向他们。

  领头的那个是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微微发福的身材,模样倒是周正的,浓眉大眼,只是头发略显稀疏,有几缕贴在头皮上,显得油腻腻的。后面跟了两个人,高瘦的那个吊儿郎当,流里流气,警服大敞着,就像小流氓,龚月朝在心里叹道:现在的警察竟然都这个素质了吗?产生了鄙夷的心思;而另一个小伙子倒是青春洋溢,腰杆挺得倍儿直,四处都板板整整的,再去看那张脸,哎,这个不是秦铮铮吗?却见秦铮铮闪烁着目光躲开了他的直视,那副样子心虚得就像当年在课堂上搞小动作的时候直接被他抓了包。

  龚月朝歪头看他们,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你们这是……”

  领头的那个中年人举了本证件对着他,说:“龚月朝是吧?我们是立夏公安分局的警察,我叫李红兵,这是我的证件,现在有几个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我们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他声如洪钟,生怕别家邻居听不见似的,而且在这略显空洞的走廊空间里更显得响亮了。

  二饼面对这几个陌生人,似乎感受到了危险,不安的叫着,龚月朝揉着它的脑袋当做安抚,疑惑问道:“对,我是龚月朝……你们这架势的意思是——我犯罪了?”

  站在李红兵身后那个流里流气的小警察性子很急,听他这么问,马上就起了范儿,伸出手指点起他来:“你别在那儿装,自己做过什么不清楚吗?”

  还真是仗势欺人,也不知道谁给的权利。龚月朝对这幅姿态厌烦得很,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委委屈屈的说:“警察同志,我就一小老百姓,你们这也太……过分了吧,你们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事儿,就要把我带走,别是骗子吧。”他语气虽然夹杂着某种被冤枉的情绪,可说出口却是不卑不亢的。

  要论嘴皮子功夫,小警察哪有他来的溜,听他夹枪带棒的数落人,那一张痞脸立刻憋成了猪肝色,“你……”胳膊始终抬着,却吭哧半天没憋出半个屁来。倒是站在他旁边的秦铮铮没忍住,嘴角连带着眉眼都笑弯了,但他又不敢做得太明显,生怕被同事发现。

  李红兵回头瞪了那小警察一眼,小声呵斥道:“张展,你态度好点儿……”小警察不满地把头甩向一边,李红兵则回过头来,对龚月朝说:“龚老师,详细的咱们到警局去慢慢说,要是没事的话,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他用了“老师”这个称呼,又特地强调了“慢慢”和“很快”这两个相悖的词组,进了龚月朝耳朵,就是坐实了他是有罪的,还把他调查得门儿清,他抽空瞥了眼秦铮铮,倒是没想去他那儿寻找答案,只是看看,可秦铮铮却回避了他的眼神,面上带着一丝从见到他就浮现出来的尴尬来。

  龚月朝举起了二饼让它面对观众,二饼似乎就是某种流体,一下子被拉得老长,露出白白、毛绒绒的肚皮来,“行吧,你们先等一下,我得把我的猫安顿一下。”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李红兵刚应了,那个被称作张展的小伙子又不耐烦了,嘟囔道:“哎,我说你怎么这么磨叽……”他语气不善,就像吃了几斤炸药似的,一点就着,连他们领导的半点儿沉着都没学会,梗着脖子催促着。

  彼时龚月朝刚刚放下了猫,正准备拉开柜子给二饼填猫粮,听见这话,回过头看了那小警察一眼,目光冰冷而又凛冽,甚至蕴了些杀意,小警察见了,吓了一激灵,赶紧闭上了嘴。龚月朝中午本就没吃好,费劲背好的菜谱又用不上了,还被从心里往外厌恶的群体扰了这个美好的晚上,他实在是很不开心,那个家伙就跟催命似的成功的激起了他身体里隐藏的某种暴力因子,他是强压着没有像上次在公交车上那般爆发的。

  他预想的事情没彻底成功,不能因为个小破卒子就功亏一篑露了底牌。“你们不让我吃饭,还不让我的猫吃饭,你们这些当警察仗着自己有点权力,还真是不把我们这些普通人当人看。”他盛了一舀子猫粮放进猫碗里,站起了身。

  与他们出了门,他分明看见秦铮铮那不自然的深情。

  硬是憋着一股气坐上了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警车,这车是一辆有年纪的桑塔纳2000,座椅都是那种硬邦邦没什么舒适度的皮垫儿,冬天坐上去冰屁股,甚至还有点硌得慌,龚月朝肚子里没食物,没有热量来源,内心被这冷意折磨得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烦躁。

  车是张展在开,小伙子脾气躁,开车也没个稳当劲儿,起车停车都一顿顿的,李红兵坐副驾驶,一直叮嘱他慢着点儿,秦铮铮则坐在他旁边,似是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碍于场合一声都吭不出来。龚月朝从上车开始便扭着头看窗外飞驰过的景色,这个时间,满街刚开了路灯,路两旁的门市上的灯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璀璨夺目,将这座城市装点得十分繁华,其实没人在意这繁华背后隐藏的脏污。龚月朝通过玻璃反射注意到秦铮铮这一路都在盯他,但龚月朝没理会,脑子里开始回忆他与陈煜生的对话演练。

  “八月份的事情?这都过去多久了,我哪里能记得住。”

  “小朝,你这样就显得刻意了,表情要自然,眉头别皱太紧。”

  “那天是周几?周三啊,我每周三都要给我干女儿补习,一般两个小时,补到八点钟吧,然后我朋友会把我送回家。”

  “对对对,就是这样,继续……”

  “你们不信?不信可以去问他。”

  立夏公安分局其实距离龚月朝的家并不远,当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面对着李红兵坐好时,他甚至还没把整个过程回忆完一遍。

  要说原本还有些紧张,但真的面对他们,他却放松了下来。

  问话是李红兵主导,秦铮铮负责记录,张展则陪坐在一边,先例行走了过场核对了身份,接着,就是交待相关的权利和义务了。

  “龚月朝,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询问,对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提出对公安机关负责人、办案人民警家、鉴定人、翻译人员的回避申请你有权对有关情况作陈述和申辩;有权就被询问事项自行提供面材料;有权核对询问笔录;对笔录记载有误或者逮漏之处提出更正或者补充意见;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涉及国家秘密、商业秘密或者个人隐私,公安机关将于以保密。以上内容你是否听明白,有什么要求?”

  龚月朝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

  什么真实,什么谎言,只要自己信了,也让别人信了,那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