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蝴蝶坟墓>第62章 心意

  霍景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像一副褪色的油画,人影恍惚,风景虚幻,他就像在梦里重走了一回自己的人生。

  快乐的事,痛苦的事,仿佛全部混在一起的颜料,泼洒在他漫长的梦境里。

  他梦到他的高中时代,梦到顾瑾、何沅也,还有他自己。

  在憧憧晃动的人影里,霍景延分明知道他们是谁,可是他们的面貌都很模糊。清晰的是那些人和事的尽头,顾珏的脸。

  就像在一座巨大的档案馆里,他分门别类地检索,每打开一个格子,里面都好好地放着那些潜藏在他的记忆里,他根本都回想不起来的事情。

  有关顾珏的事情。

  他想起来顾珏那时候喜欢用的颜料品牌,想起来他戴过的某只耳钉,他的眼睛,他的声音,甚至是无花果香气的信息素——

  在梦里,霍景延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每次他想靠近顾珏的时候,顾珏的身影就像水面的波纹,一晃而消失了。

  万华镜一般的光影里,所有的感知都沉默下来。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只是一直追着那个虚幻的影子,向前,再向前。

  在追逐的尽头,霍景延听到了顿重的一声枪响——

  他蓦地惊醒了。

  单人病房,监控仪器的声音发出冰冷的声响。窗子严丝合缝的关着,冬日的暖阳穿透空气,投下一束束的光晕。

  霍景延扭了扭头,又动了动手。

  许久没动的手指像是老旧的机器,他却感觉自己的手正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包围着。

  霍景延侧头看去,在他的病床边,挨着搭了一张小床。床又窄又短,看起来硬邦邦的。顾珏正光着脚蜷缩在小床上,身上潦草地披着半张毛毯。

  他个子也很高,所以整条小腿几乎都掉在床外,以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舒服的姿势侧卧着。

  霍景延找到了那股温暖力量的来源,那是顾珏的双手握着他的右手,那些流进他血管里的药物,因顾珏带来的温暖,而消减了它们应有的冰凉。

  霍景延握了握他的手,顾珏就像被突然惊醒的动物一样猛地支起身来:“你醒了!”

  顾珏按了呼叫铃,才发现自己握着霍景延的手,他向后抽了抽,可是霍景延却收了力,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顾珏的脖子上还贴着一些纱布,霍景延抬了抬手,想问他伤口的情况如何,手到一半便听见开门的声音,何沅也大咧咧地闯进来,像道风一样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你总算醒了!”何沅也激动不已,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你要是死了,以后谁带我赚钱,谁陪我喝酒啊!霍景延!”

  何沅也扑到病床上,像号丧一样大喊:“霍景延~!~!”

  霍景延:“……我还没死呢。”

  何沅也身后跟着进来的是医生和傅迟一行,还有一些霍家的人,病房里一时人多眼杂的,霍景延还是拉着顾珏的手,怎么都不放开。

  顾珏有些难为情了,他小声说:“松手呀。”

  霍景延假装没听到,向医生点了点头。

  受伤的位置不算太凶险,但出血量很大,所以也算是死里逃生。

  医生确认了各项体征和伤口的情况,便和傅迟一起出去交代详细的内容了。

  霍景延和霍家的人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话,大意不过是这几天让大家担心,盛启的一切事务多亏有诸位帮忙撑着,现在我也没死你们有二心的也可以收收了云云。

  当然最后那些话说得十分婉转含蓄,不过有几个人的脸色还是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的,显然也是听懂了,于是没待多久便借故离开。

  病房里一时又只剩下霍景延、顾珏与何沅也。

  霍景延清了清嗓子,眼神甩向何沅也。后者会意,连忙搬了个椅子在一旁,一屁股坐下了。

  霍景延:“……”

  顾珏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霍景延仔细看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憔悴、苍白,就像好多天没睡过觉似的。

  霍景延无视了何沅也,轻声问他:“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是不是没休息好……”

  何沅也踢了踢他的病床:“喂,顾瑾……的事,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瞒着我?你他妈是不是兄弟啊。”

  霍景延无奈道:“我不是说有机会我会跟你解释的吗?”

  “不过怎么说也是顾瑾的弟弟,你做得很好。”何沅也转头对顾珏说:“如果不是你在,这家伙刚才还能那么威风地点他们吗?”

  霍景延这下就来了兴趣,他转头掂了掂顾珏的手:“说说看?”

  顾珏坐立难安,艰难地将手从霍景延的掌心中抽出来:“我有点事要找傅迟,你们两个先聊。”

  顾珏转身就走,霍景延向何沅也抛了个眼神:“去啊。”

  何沅也佯怒:“我是你哥们,不是你小弟!”

  “那你找个轮椅来,我自己去听。”霍景延执意要起来,他将身上和手上乱七八糟的线都扯掉,试图起身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沅也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待着,我马上给你找!”

  顾珏找到傅迟时,傅迟正在独自一人靠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二壁

  他听见声响,方才松懈的肩背便又像过去那样挺直了起来:“顾先生。”

  “医生怎么说?”顾珏问:“情况还好吗?”

  傅迟道:“得再休养一阵子。”

  “那我之前拜托你的事……”顾珏道:“可以提上日程了吧。”

  傅迟正要回答,见顾珏身后的转角处探出半只轮椅,何沅也冒冒失失地撞到墙角上,顾珏闻声想要回头看,傅迟连忙开口叫住他:“您是说等他出院之后就出国的事么?”

  顾珏点点头。

  “霍先生已经醒了,我觉得这件事您还是亲自跟他说一声比较好。”傅迟道。

  顾珏说:“当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在他出院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可是……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没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了。”

  傅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何沅也推着轮椅,霍景延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霍景延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指节发白,紧紧攥着。

  霍景延低声说:“回去吧。”

  何沅也还算有点眼力见,霍景延一回到病房,他就借故开溜了。

  霍景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这个时候再不卖点惨,顾珏恐怕就真的要走了。他自己站起身,伤口的疼痛激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刚刚站起来甚至没走两步,血就已经浸透了纱布,渗到了他的病号服上。

  霍景延果断按了呼叫铃,比护士来得还快的是顾珏。

  顾珏看到他的伤口渗血,脸色大变,连忙冲过来扶住霍景延。即使这样,顾珏也什么都没说。

  可是在他们肢体接触的一瞬间,霍景延就后悔了。

  他感觉到顾珏在发抖。

  “我没事。”霍景延强忍剧痛,连忙说:“我就起来喝口水。”

  顾珏沉默着将他扶到病床上,很快松开他的胳膊,将床边的位置让给赶来的护士。

  何沅也和傅迟也跑进来,医护围着他的病床站了一圈。

  顾珏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慌忙对傅迟道:“快去看看他!”

  傅迟追出去时,顾珏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了一番,透过消防门上的玻璃,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他垂着头,肩膀耸动,整张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隔着厚重的消防门,他还是可以听见顾珏的哭声。

  傅迟不是不记得,顾珏是怎么一身是血的守在手术室前,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如何不眠不休地守在霍景延的床前。他什么都不说,对任何人都只是道歉。

  只有傅迟知道,他是如何顶着巨大的压力,在霍景延深陷昏迷的时候以一个合法伴侣的身份,执拗地守护着盛启。

  他们之间只差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只能由他们说给彼此听,任何外人都不行。

  顾珏就这样在医院里留了下来。

  在霍景延强硬的暗示和明示下,医护人员都对顾珏统一了口径,伤还没好,人还有点危险,需要陪护也需要照顾。

  霍景延搬了一张更大的陪护床来,用各种借口将顾珏留在医院里。

  他再也不敢卖惨了,他也很少打止疼药,每个伤口隐隐作痛的夜里,他偷偷牵着熟睡的顾珏的手,感觉比任何止痛泵都有效。

  一开始顾珏每天照顾他吃饭,慢慢地就变成两个人一起吃饭。没事的时候顾珏会窝在沙发里看书,霍景延就盯着他。

  霍景延是那么地讨厌医院,讨厌病房,但是在这种时刻,他总希望自己能在医院里住一辈子。

  他们默契地什么都不说。但霍景延不知道的是,他以为顾珏睡着的时候,顾珏根本都没有睡。他知道霍景延每天都紧紧地牵着他的手, 知道霍景延在梦里喊他的名字。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他和顾瑾长得太像,像得连霍景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除此之外,顾珏什么也不敢想。

  霍景延就这样在医院里拖了一整个冬天。出院的那天,顾珏陪他回嘉多利山。柳姨做了丰盛的晚饭,他们向从前那样,在小厨房外的餐厅吃饭。

  顾珏将药片、复查的时间和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交代给柳姨,细致得就像交代后事一样。随后他拿出一沓文件,强颜欢笑地推到霍景延面前。

  “属于哥哥的东西,不该放在我这里。”顾珏说:“你签字吧。”

  离婚协议、股权让渡、财产转让……霍景延不用看都知道那些是什么。

  他没有接,顾珏也没有催。

  他们就这样保持沉默,面对面吃饭。窗外的大树抽了新芽,一只燕子落在枝叶间。

  “霍景延……”半晌,顾珏说:“就这样吧,该结束了。”

  霍景延蓦地站起身,吓了顾珏一跳。

  “顾珏,我喜欢你。”霍景延垂着眸子,却正好直直撞进顾珏的眼睛里。

  他低声道:“留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