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限时存活>第7章 可靠

  尸体裸露的皮肤表面有多处大面积灼伤,僵直躺在地上,左手握拳盖在胸前,衣物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裤子还有多处焦糊的痕迹。

  在他身下,有一片血水干涸后浅浅的红。

  死状是有些可怖,怪不得刚才几位警员见到一袭白衣的他后,神色都略有异样。

  兰天蹲下身翻看了尸体的眼睑,随后小心地解开尸体的衬衣,在其胸口的位置,爬满了蔷薇色的斑纹。

  兰天瞳孔骤缩,这样的尸体性状十分罕见,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只不过...

  兰天挪到尸体的脚部,刚把尸体的鞋子脱下来,警戒线外围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保养良好的中年妇女在一位女士的搀扶下冲破了警戒线,朝着这个方向踉跄前进。

  “是家属,好像是家属!”

  “是郑女士!摄像机呢,快给镜头!”

  ......

  外围几位不死心的记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顿时两眼放光,不管不顾地又冲了上来。

  郑媛身材瘦小,她双眼死死盯着远处地上躺着的人,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一定不是的,怎么可能,一定是他们认错了。

  郑媛双目赤红,颤抖的双手攥着大女儿的胳膊,此时她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狠狠推搡开前来阻拦的警务人员,尖锐的指甲给唐莹莹的手上留下了两道红痕。

  于向阳赶忙挡在唐莹莹身前,硬是把人拦在了原地。

  郑媛目光空洞,只是直直的盯着那具尸体。忽然,兰天闻声站了起来,她终于是看到了地上那人的脸,那么熟悉,熟悉地令她一下忘了呼吸。

  她喉咙发紧,溢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她迫切地想叫医生救救自己的儿子,可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眨了眨眼,嘴角尝到了自己咸苦的泪水。

  一直搀扶着郑媛的女人也一脸难以置信,双腿发软,手上力气一松,二人双双跌坐在地上。

  警戒线外又是一连串快门声,警员大声的呵斥被记者激动的播报所淹没。

  唐莹莹上前将郑媛二人扶起来,时景舒示意她安抚一下家属情绪,走到兰天面前,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兰天收回目光,迟疑了一下,道:“尸体的情况有些不一般,目前看来,初步可以判断是雷击死。”

  “通俗点来说...”兰天嘴唇抿成一线,“就是被雷劈死的。”

  小刘跟在时景舒身后做记录,闻言一脸震惊。

  时景舒也有些诧异,重复道:“被雷劈死的?”

  “是,这种情况太少见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兰天斟酌着解释,“死者胸口的皮肤表面有蔷薇色的斑纹,就像树枝一样,我刚才看了一下他的皮鞋,鞋跟的地方也有炸开的口子,这完全符合雷击致死的性状。”

  “电流通过人体,又从双脚引入大地,所以会在他的皮肤上留有大片灼伤,这种状态是根本无法人为模仿的。”

  时景舒紧跟着问:“如果死者是被雷击中致死的,那吸引雷电的东西有可能会是什么?雨伞?”

  “雨伞是一种可能,除此之外,还有这个。”

  兰天从检验人员手中接过两个透明的密封袋,里面分别装着一条焦黑的手链和一块变形的手表。

  “这是刚从死者左手手腕上取下的手链和手表,其中可能会有某些金属物质发生了引雷,一会儿送回局里检验。”

  时景舒若有所思,对小刘交代道:“目前附近并没有发现死者名下的车辆,昨夜暴雨,如果不是临时停靠,至少他会拿把雨伞,一会儿重点让大家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遗落或是损坏的雨伞。”

  小刘点头,转身打开了对讲机。

  时景舒走上前,蹲下捏了捏死者的胳膊,隔着一层尚未干透的西服,手底的触感僵硬潮湿,他低声问道:“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兰天:“根据死者角膜浑浊情况以及尸斑可以确定,死亡时间是在昨夜的九点到十二点,但具体的死亡时间还要等进一步检验。”

  “尸斑仅存在于身下,形状单一,应该没有被移动过。”

  “那么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时景舒眼眸轻阖,用白布遮住了严昊灰白的面容。

  这到底是一起意外,还是一场利用极端天气掩盖的蓄意谋杀。

  如果凶手真的要致人死地,伪造意外的方式有很多,为什么要选用这么一种亿万分之一的场景,制造一场最不像意外的意外。

  时景舒深思良久,缓声道:“除了你刚才提到的灼伤,死者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伤痕?”

  兰天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目前没有发现,除了灼伤,没有任何暴力或者强迫留下来的外部痕迹。”

  “至于死者当时是否清醒,或是因为一些药物丧失行动能力,需要做进一步的化验。”

  时景舒看着身前小学弟仿佛汇报工作一样的专注表情,想伸手揉揉他的头。

  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坏了新晋法医的权威,只得忍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掌心下的皮肉紧绷,说起来,这还是小学弟第一次出警。

  他放缓语气,温柔道:“做的很好,去歇会儿,接下来的就交给我。”

  说完,时景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朝郑媛二人走去。

  经过唐莹莹的安抚,郑媛不似刚才那么激动,失神地靠在大女儿的肩前不住落泪。

  “你们好,我是市第三刑侦支队队长时景舒,这次的案子由我主要负责。你们是死者的家属么?”

  郑媛先是吃惊于这位队长的年轻程度,随后终于找到了一位可以诉说的对象。

  她紧紧抓住时景舒的手,语无伦次道:“警察同志,我儿子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害的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我的昊昊啊,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活。”

  郑媛悲痛欲绝,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她固执地追问着时景舒,想讨要一个说法。

  时景舒扶着郑媛站稳,面前的女人两鬓间有几根遮不住的白发,手心虽养护得当,还残留几块薄茧,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人。

  “我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丢下妈妈。”郑媛低着头不住落泪,用力地按着心口。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轻拍郑媛的后背,脸上刚完成不久的精致妆面已经花了,她朝时景舒说道:“警官,我是严昊的大姐,我叫严乐,我母亲她,她一时接受不了,我也...”

  “请您见谅。”严乐用力闭了闭眼,眼尾红得似乎要沁出血,“昊昊他......他一直是我们家的宝贝,我们姐弟四个,就他最小,也就他是个男孩儿,从小就是我们三个姐姐宠着长大的。”

  “他脾气好,做生意也有头脑,这次......这次一定是有人要害他。”

  远处的严昊孤零零躺着,兰天和检验人员正合力把他抬进尸体袋里。

  他身上的白布没有遮盖严实,窥见的几片皮肤黑红一片。

  等把他抬上车后,那块地上就只留下了一小块人形湿迹。

  “警官,我弟弟他,”严乐深吸了口气,感觉呼吸都是痛的,她咬牙道,“我弟弟他是怎么死的?”

  余光里,兰天的后续处理井然有序,时景舒轻咳一声,尽可能放缓语气,“死者的死因暂时不能透露,希望你能理解,此外,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严乐呆滞片刻,伤神地点了点头。

  时景舒招了招手,叫来唐莹莹做记录。

  “严小姐,你昨晚见过严昊吗?知不知道他都去了哪里?”

  西郊名副其实,距离市中心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和市里的繁华热闹丝毫不同,更像是个发展滞塞的县城,不少在东城市打工的青年为了节省房费会选择住在这里。

  随着东城市近两年的发展,郊区的房价水涨船高,但西郊一直不愠不火,像个被遗忘的地方。

  严乐摇摇头,思索道:“我也不太清楚昊昊昨晚都去了哪儿,不过可以问问小周,他是昊昊的助理,我弟弟的行程他最了解了。”

  “不用问了,这个我知道。”

  一旁的郑媛虚弱的打断了他们,喃喃道,“昊昊昨晚要参加一个宴会,就在天水酒店。”

  时景舒:“含水路的天水酒店?”

  “是,昨晚是孙来,也就是我们一个合作伙伴,他女儿的成人礼,很多熟识的商客都会参加。”

  郑媛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激动,“对!昊昊应该是在参加宴会,怎么会跑来这么个鬼地方!绑架,一定是有人强迫他,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严乐轻声打断了郑媛的自言自语,不住安慰。

  “警官,虽然我不知道我弟弟为什么会跑来这儿,但是西郊我是有印象的。”

  严乐努力回想着关于西郊的一切,道:“昊昊说近两年政府会有支持郊区发展的政策,去年在西郊竞标了块地,开发温泉度假区,开工有快一年了吧,但具体进行到哪一步我就不太清楚了。”

  “除了这个度假区,他还有什么别的项目或者认识的人和西郊有联系的?”时景舒直觉,西郊这个地点,或许是除去死法之外,案件的关键所在。

  严乐苦笑:“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个度假区,生意上的事,自从昊昊能独立接手了以后,我们也很少干预了,他似乎不太想让我们插手太多。”

  “说的也是......他呀,已经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说到最后,严乐痛苦地侧过了身。

  弟弟昔日温暖的笑容浮现在眼前,从一声声稚嫩的“姐姐”到朗声干脆的“姐”,她守护了二十几年的弟弟,昨夜在冰冷的马路上躺了一夜,而她这个做姐姐的,却丝毫不知。

  严乐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朝时景舒摆了摆手,母女二人抱在了一起。

  几十米外,兰天摘下口罩,在简单的消毒后,拿过一旁的现场初步检验单进行填写。

  昨天21点至24点...雷击致死...胸口斑纹,皮肤灼伤,衣物焦糊,鞋底裂口...建议剖验...

  备注需要注意...

  意字写到一半,手里的检验单被人粗暴地夺走,兰天一时不察,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道长痕。

  兰天不悦地看向来人,生硬道:“还给我。”

  那人一目十行地看完检验单,愤怒地把单子扔到兰天身上,音调拔高:“雷击致死?哈?你是想说我外甥死于一场意外么?”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兰天,语气不善:“市局是没人了么,找这么个人来糊弄我们。”

  兰天没应对过这样的场景,抿着嘴不发一言,男人看兰天不说话,越发轻蔑,嗤笑一声,就要去动尸体袋。

  “不能碰。”兰天一把拦住他,“无关人员不可以触碰尸体。”

  男人火大,狠狠打开兰天的手,不耐烦道:“滚开!”



  “你干什么!”时景舒三两步冲了过来,把兰天护在身侧,大声喝道。

  “舅舅。”与此同时,严乐扶着郑媛,快步走了过来。

  时景舒拉着兰天的手仔细查看,周围的警员拦在男人的身前,不让他碰到尸体。

  男人接连受阻,心头火气更甚,在看到落泪的姐姐和外甥女后,狠狠瞪了警员一眼,转身劝慰二人。

  “有没有扭到,活动一下我看看。”兰天的手腕处大片泛红,时景舒轻轻揉了揉,确认没大碍后,暗自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应该是死者的家属,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兰天不想给时景舒添麻烦,在他看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他捏了捏时景舒的手指,摇了摇头。

  时景舒从地上捡起初检单,底部长长的一道墨迹让这张单子宣告报废。

  兰天手腕上的红肿十分刺眼,时景舒气恼他不把自己安全当回事,更愧于自己的疏忽。

  “我要见你们负责人,让你们负责人过来。”郑齐揽过郑媛的肩膀,朝几人大声嚷嚷。

  “我就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时景舒深深地看了郑齐一眼。

  他护在兰天身侧,气势上只强不弱,冷声道:”但在这之前,郑先生,我需要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我们的法医动手?”

  “你就是负责人?我说呢,法医是个小娃娃,负责人也是个黄毛小子,市局就是这么糊弄群众的?”郑齐语气轻慢。

  “我们每年交着上亿的税款,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唱大戏的。”

  严华近些年出资给东城各地搞了不少惠民工程,哪一个来谈工程的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

  “我外甥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说他死于意外?还是被雷劈死的。”郑齐摇摇头,鄙夷道,“你听听,这像话么!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有谁是被雷劈死的!”

  “你说什么?什么被雷劈死的!”郑媛情绪比郑齐还激动,指着兰天嚷嚷道,“昊昊怎么会是雷劈死的!我告诉你,你不要乱讲,律师呢?你们离我儿子远一点,我不要你们!”

  严乐连忙轻拍郑媛的胸口替她顺气。

  郑齐环顾了一周,拿起手机,对周围忙碌的年轻干警们视若无睹,讥讽道:“我外甥的案子,还轮不到你们来负责,我这就去和你们局长联系。”

  时景舒压下他的手机,脸上不带一丝表情,“郑先生,如果你不能对我们的案件提供帮助,甚至对我们的警务人员动手,请你立刻离开。”

  “我想,我们比你,更有资格站在这里。”

  兰天站在时景舒身侧,太阳升起,空气中的温度逐渐升高,时景舒的额头覆着一层薄汗,表情严肃,目光锐利,从他的眼神里,兰天看到了之前在学校里从未看到的东西。

  那是比骄傲更骄傲的东西。

  在五年的职业生涯里一点点沉淀、打磨,促成了这个男人自成的气质。

  兰天逃避般的低下了头。

  今早出门仓促,他的球鞋鞋带系的有些松了,浅黄色的鞋带,印着无数个闪电的标志。

  不知是什么时候,在他们错过的五年时光里,时景舒已经成为了一个可靠的大人,能担起一整支队伍的责任。

  而自己还停留在校园里,自以为追逐着时景舒的步调,到头来,还是差得好远。

  兰天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时景舒误以为他是听了郑齐的话在难受。

  他出警这几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可兰天在学校里一直是教授们的心尖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时景舒心疼地不行,手掌抚过兰天的后颈,后者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垂下眼没说话。

  郑齐还在一旁出言挑衅,夹杂着郑媛的哭喊和严乐的宽慰。

  时景舒叫来小刘,让他把人先打发走,大家加快动作,完成了现场的勘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