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方曜亲自陪着白谨明上了救护车。
白谨明阖眼安静地躺着,半边衣服都被染上了血色,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方曜很怕对方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所以不停地低声念着白谨明的名字。
车内也能听见救护车鸣笛的声响,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着。白谨明在一片吵闹之中缓缓睁开眼,直直锁定了他的位置。
“别念了,”男人轻声道,“还活着。”
方曜倏然看向白谨明的眼睛,他情绪还没稳定下来,想去握白谨明的手却又不敢碰。最后只能像一只没人要的大狗,坐在边上,低落又茫然地望着。
哪儿还能看出之前威胁人的样子。
他害怕白谨明又闭眼,所以卑微地祈求:“多看我一会儿好吗?”
白谨明没有说话,但目光也没离开。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面对面了,上一次还是在槿城,他们看完烟花,然后在那一间小屋子里相拥了一夜。
他们都没想到下一次接触是这样的情形。
方曜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从一开始见到白谨明的那个夜晚,直到现在。
他还清晰地记得,在深秋初冬的夜风之中,身着风衣的白谨明在霓虹灯光下有多么冷清。而他也没忘记在那场烟花下,白谨明侧脸的温度又有多像春天。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切诡计都不存在,白谨明想要纯粹的爱意,他就只给最纯粹的。
就算没有算计,他也可以陪着白谨明从冬日冷清变成春日和煦。
万幸的是,他得到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那张遗书被他拾起来,放进了紧贴心口的那个衣兜。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
万幸的是,因为方曜即使赶到,白谨明的伤势并不严重。
只是经此一场,身体需要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医生还说最好保持心情和畅。
从地下室救出来之后,医生也说过这样的话,但当时的乔穆和阮繁星都觉得第二个要求极其难做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谨明的心情很难和畅。
然而这一次,即使人更虚弱了,在病床上昏睡一场醒来之后也没那么麻木,第一句话就是问珍珠在哪里。
阮繁星和乔穆早把方曜赶出了病房,这会儿乍然一听都愣住了。
上一次白谨明醒来之后可是蔫答答的,几乎算作了无生趣。
乔穆愣愣答道:“还在家里吧,我把它带过来?”
白谨明垂眼嗯了一声,又说:“珍珠认人。”
阮繁星最先反应过来,拉住准备离开的乔穆。
“除了谨明就只认方曜了,咱俩先撤吧,把姓方那小子叫进来。”她转而看向白谨明,“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心软就心软吧,别委屈着自己就行。”
阮繁星强硬地拉着乔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你留在书房那份财产分割的遗嘱我已经烧了,想留东西给我们也得等几十年之后吧,现在还太早了。”
白谨明一怔,有些愕然地看向她,没说出话来。
乔穆叽叽喳喳地问:“什么财产分割,什么遗嘱?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就你?知道个屁,”阮繁星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乔穆和阮繁星走远了,还有声音飘进白谨明耳朵里,是乔穆在问方曜怎么那么好运气,做出这种事情都没有被赶走。
白谨明也不由得沉思,想了想,觉得感情这种东西难以用尺度衡量。就好像他明明没有注意到,回过神时却已经发现方曜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片刻后,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方曜走到病床前,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站着还是该坐到椅子上。
他若无其事开口:“我想坐起来,帮我摇一下病床。”
方曜这才有动作,赶紧去床位找到扳手,帮他将病床上半截摇了起来。调整到合适位置之后,方曜又赶紧走上前,替他把滑下去的被角往上提了提。
做了这个动作之后才愣住,试图解释自己的近距离接触:“今天很冷……”
白谨明扫了一眼方曜的穿着:“那你怎么不穿厚一点,病房外面没有空调。”
方曜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忘了。但是如果我说是为了让你关心,你会生气或者难过吗?”
男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对他招招手。
方曜走近了,有些不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真的只是忘了。”
白谨明却只说:“你弯腰靠近点。”
他俯身,离得近了,闻见白谨明独有的淡淡气息,突然安心不少。
“听说你学会抽烟了?”
方曜没去想白谨明为何知道,他立刻低头:“我错了,找到你之后我再也没碰了。”
“乖。”白谨明道,“以后不准抽了,你得活久一点,才能陪我久一点。”
方曜忽地抬头,撞进白谨明如湖水一般平和的目光。
他这一夜一直都在担心,虽然白谨明救回来了,可是他还是害怕对方轻生。这种可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愈演愈烈,如野火燎原一般成为了他的心病。
可是现在白先生说,想他陪得久一些。
方曜喉结滑动,目光从白谨明的眼掠过依旧青紫的脖子,落到白谨明伤痕累累的手腕。
他点点头,终于有勇气握上了那只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感受那份温度。
“我答应你。”
“要哭了?”白谨明问。
方曜摇摇头:“没有,我不想哭,但是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正常。”
他指的是在地下室的那段经历,这件事注定会成为白谨明的心病,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在白谨明沉默的时候,方曜抬眼,坚定道:“你知道的,我最擅长把你从糟糕的事情里带出来了。”
所以即使有心病也没关系,他们总会一起走出来的。
白谨明开口时声音有点喑哑:“你不觉得那样的我很丑陋吗?像一个坏掉的玩具,里面的零件都掉出来了。”
方曜当然看过那两个视频,而且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像是自虐一般。其实他只是希望白谨明能尽快地、彻底地忘记那些痛苦,而自己负责把对方的痛苦记得更深一些,牢牢地刻在脑海中。
痛苦只需要他一个人记住就够了。
他想了想,答道:“如果你是坏掉的玩具,那我只是路边一个被扔掉的肮脏玩偶,正好作伴。”
“小狗玩偶吗?”白谨明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
“你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方曜说,“何况你也不是坏掉的玩具,你是我最好的白先生,愿意接受最坏的我,已经是世界第一好了。”
白谨明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只说了四个字——“油嘴滑舌”。
方曜笑了笑,被白谨明这样不轻不重地骂,他总是能从中感受到很多喜欢和很多偏心。
“订两张机票吧。”白谨明忽然道。
他有些慌张:“你还是要和乔穆出国吗?”
“不出国,换一个城市就好。只订我和你的,乔穆要跟着就让他自己买票。”
惊喜来得太突然,方曜被白谨明重新接纳已经很幸福了,这会儿突然得知自己可以跟着一起,就像在做梦。
“我……我可以跟着吗?就我们两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
“啊?”他被弄懵了,“可是你刚刚说……”
男人很轻地笑了笑:“还有珍珠。”
方曜突然回神,有点小心地问:“你刚才是在和我玩笑吗?”
白谨明抽出那只手,费力抬起来,指尖碰了一下他眉间那道疤痕。
“我想变得更好,方曜,”男人神色认真,“春天快来了。”
方曜听见“春天”两字时,鬼使神差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雪,但透过那层层的白,似乎有嫩绿的芽正在积蓄生机。
他回头,看向白谨明的双眼。
“春天啊……”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之前答应过你的承诺,我会兑现的。”
白谨明明知故问:“什么承诺?”
昨天在那间暗室里,他答应白谨明要把所有感情毫无保留地给出来。但这会儿,方曜看着白谨明眼中的春日,忽然想换成另一种表达。
他答道:“我会在每一个春天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