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原本将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颓丧地吹着冷风,听到这句“坏孩子”后却突然觉得脸热。
他低头埋在方向盘上,无声地笑了笑。
算什么呢,这样说他,他会不顾一切回去的,即使白谨明生气也要回去。
反正他是坏孩子,坏孩子就擅长犯错。他可以抛下一切道德束缚,把白谨明锁在他们的家里,不谈自由与独立,只要每天都能看见白谨明就行。
其实自己被锁在家里也未尝不可,他可以做一个被关起来的坏孩子。
一些病态的想法在孤独的催生下愈演愈烈。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正常人有所区别,能干出晚宴上揭露白谨明伤疤的事情,他就不是个正常的人。现在头上这一道小小的伤口能算什么,用以确定白谨明的心意已经很值了。
要问他是否后悔,方曜的答案是不。就像如果自己没有和姜岚串通,没有设计晚宴那场闹剧,白谨明就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真心。
他只是害怕白谨明得知真相。
如同这次,如果自己主动受伤的事情瞒了过去,他和白先生怎么可能会产生矛盾。
没有心计的孩子是得不到奖励的。
方曜承认自己卑劣,但这是他的生存方式。
“方曜,只要你认错。”白谨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他没有回答。
假意认错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说过的谎言数也数不清了,然而他不想在这件事上低头。
无害而坦诚地与人相爱,这不亚于让他自缚双手。
方曜抬起头时,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他没什么表情,关上车窗。窗外已经是沐城的景色,他从知道白谨明喝醉时就冲下楼,开车往回赶。
这会儿冲动被浇灭,他记着白谨明的要求,调了头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在下一个路口,汽车突然又一次调头。
方曜不想管那么多了,白谨明今夜状态不好,他得回去看着。就算被说不听话也可以,谁让他是个坏孩子。
*
白谨明第十二次挂断了乔穆的电话。
微信消息也收到了几十条,他随便点了一条语音,就被震耳欲聋的吼声吓了一跳。
“老子是你哥!你小子敢大义灭亲!”
别人越气急败坏,白谨明越冷静,他听完之后只是默默地把人拉黑。
只是心中的憋闷还是无处发泄。
他走在冬夜之中,自虐似的受着冻。过了半晌,抬头看向路边商家的门牌号,才发现自己想走回家得用半个晚上。
算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他最终还是打了车回家,走进单元楼的一瞬风声在耳畔消失,建筑内稍微暖和一些,显得他被冻透了的身体更加冰凉。
手脚僵硬了上了楼,白谨明抬眼的一瞬间却被吓了一跳。
自家门口坐着一个人,高大的身躯在地面蜷缩成一团,像被遗弃的宠物。
他脚步停在楼梯口,方曜也抬头看过来,看见他的那一刻眉头深深皱起。
白谨明知道自己穿得太少了,莫名心虚。
楼道的灯光并不太明亮,两人的身影都不清晰,隔着一条过道相对无言。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方曜和这幅场景格格不入,天之骄子就该在名利场上闪着光,怎么可以缩在家门口等他回来?
白谨明最后还是走了过去,但没有说话,在那双目光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锁。
这几秒中他将“要不要让方曜进去”这个问题想了无数次,还没做出决定之时,就看见方曜抬手给他递了一个东西。
透明口袋里装着一盒感冒药。
方曜闷闷道:“电话里听见你打喷嚏了,家里没有感冒药。”
他转过身,看见青年扬起的脸,那双眉眼看起来竟然陌生又柔和。
是灯光的原因吗?
白谨明心跳有点快,伸手接过了口袋,指尖与方曜相触,心软在此刻达到巅峰。
方曜却率先开口:“我还要回槿城。”
白谨明松了一口气,不必再纠结。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进房内,在关门之前听见青年又说了一句话。
“好好睡一觉,所有事情留到明天再处理……包括我,就当我没回来过吧。”
门锁落下,白谨明背靠着冰冷的门,却觉得身上暖了起来。
真奇怪,除了方曜没人能在一瞬间安慰好他,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行。仅仅是一句话,他却觉得暗涌的情绪都安分下来,就算天塌下来都无所谓,一切留给明天。
但白谨明无法将方曜的存在也忽视。
即使隔着门的陪伴也让人安心。他甚至有闲心想到方曜身上那套衣服,黑色在这小兔崽子身上显得有些无趣,似乎灰色更好。
*
白谨明这一夜没有再用工作麻痹自己,洗了个热水澡,吃了方曜送来的药,在主卧柔软的床上睡了安稳无梦的一觉。
被闹钟叫醒时很是恍惚,他已经很久没经历这种安定的状态了。手臂下意识往旁边一摸,这才想起来方曜不在。
略微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没有感冒的迹象,想来是药起了作用。
如果昨夜方曜没能来找他,就照他冬天半夜只穿毛衣在街上瞎晃悠的架势,肯定会感冒的,哪儿能像现在这样神清气爽。
只是睡前被他抛在脑后的烦心事又涌上心头,他坐起来醒了醒神神。
工作还是要工作的,公司里一大堆事,昨天已经闲了大半天,今天不能再懈怠了。
照例没有自己做早餐,也不打算吃,白谨明拿了钥匙准备出门。
刚迈出去就呆住了。
那么高一个大活人杵在门口,换成谁都会被吓一跳,他也不例外。
方曜怎么还没走??
青年走上来,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他:“没吃早饭吧?”
白谨明愣愣接过:“你昨天晚上在哪儿睡的?”
对于他终于开口说话,方曜似乎有些开心,笑着答道:“酒店。”
他稍微放心了一些。就怕这小兔崽子在门口守了一夜,要真是这样,这件事估计十年之后他再想起来都会内疚不已。
“我真要回槿城了,还得工作。”方曜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学生气地对他挥了挥手,转身下楼,似乎没有留恋。
但白谨明知道这人哪儿可能一点留恋没有,只不过都收着。
他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追着那道背影,一瞬后猛地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注视着方曜慢慢远去。
人走了,但他手里的那份早餐还温热。
没地方亲自做,方曜是从外面买的现成三明治和咖啡。但这也足够了,白谨明站在家门口将包装打开,慢慢吞吞咬了一口,烦躁的心忽然被抚平。
到达公司的时候在电梯外遇见了杜琛,脸色也一点没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好。
周围还有其他员工,见到他纷纷打招呼,他也都笑着点头。
“心情不错啊。”杜琛转头看他。
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看向正在跳动的楼层显示屏,语气也轻松随意。
“还行吧,最近工作挺轻松的,当然开心。”
杜琛愣了愣:“轻松?我怎么不觉得?”
电梯刚好到了,白谨明侧身让其他人先进去,一边答道:“那是因为杜总负责啊,把我的工作都分去不少,真是辛苦杜总了。”
其实他在瞎说,自从回千澜之后反而是他分走了不少杜琛的重担。这段时间异常忙碌,前几天加班到天昏地暗,才换来昨天那半日的空闲。
他这样说是为了耍人解气,发泄一下昨晚被“卑微”二字冒犯到的不爽。
杜琛也的确被耍到了,一时没回过神,像是没听出来正话反话。
他又稍微凑近了些,轻声道:“但是毕竟涨薪了不少,杜总也不亏,对吧?”
白谨明轻笑两声,走进了电梯。
里面所有人都注视着外面愣神的杜琛,要不是有人按了开门键,电梯门早合上了。
他提醒道:“杜总,不想上班?”
杜琛这才回神,赶紧进了电梯。
他以前都和其他员工坐同一部电梯,没觉得挤,偏偏今天感觉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他还可以立即问白谨明什么意思。
被惹急了所以小小的报复?
他跟着白谨明去了董事长办公室,本想再谈一谈昨天的事情,白谨明却叫来了何致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来吧,我们聊一聊杜总涨薪的事。”
何致青不明所以,却还是忍住羡慕,知分寸地当一个哑巴。
杜琛瞥了一眼何助理,有点顾忌地开口:“昨天……”
“昨天不是说好涨薪的吗?”白谨明轻描淡写打断他的话,“杜总要是执意离开,我也不会强留。”
杜琛一时无言,看来白谨明还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想好的话先坐下来喝杯水吧。”白谨明转头叫住准备出去接水的何致青,“小何,有件事要麻烦你。”
已经嗅到异常气氛的何致青止住脚步,眼观鼻鼻观心。
“您说。”
白谨明想了想:“帮我把跨年那天的时间腾出来吧。”
何致青秒懂,看来老板和方曜还没分手,这是和好的趋势吧?
男人心海底针,明明那天还气成那样,方曜走了之后又像疯了似的工作,活生生一具被挖空脑子的行尸走肉。
他只在心里腹诽,面上立刻答道:“好的白董,我会安排的。”
白谨明点点头,也不说跨年那天要做什么,他想杜琛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抗拒节外生枝的暧昧,能想到最好的局面是他们重新做回伙伴,如果做不成伙伴,那只能好聚好散亦或是分道扬镳。
台阶已经递到了眼皮子底下,如果杜琛这次不愿下,还跟他说什么卑微的感情,白谨明就真的不想再留体面了。更何况他和方曜还没分手,一个劲地对他表白也说不过去。
即使作为被喜欢的人,天然就更占据优势,白谨明也不想利用这种特权,他只希望尽可能干净果断地解决这个矛盾。
矛盾是要解决的,那些烦心事也得一件件对症处理。
托方曜的福,白谨明只颓废了一夜,第二天一起床还是决定当一个冷静稳重的人。
解决完杜琛这件事,他还得去见一下孟呈逸。
以及他那混蛋表哥。乔穆估计已经叫了人去开锁,杀到千澜找他算账也是可能发生的。
白谨明掩盖住内心疲惫,喝了口美式,转头看向杜琛。
“想好了吗杜总?”
杜琛坐在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其实昨晚方曜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