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侯府前,马车上商李氏被仆从搀扶下来,她抬眸便看见府门口站着一位漂亮姑娘,商袁就在她对面。
作为母亲,她注意到女儿商袁今日和以往的不同。
往日穿得要么是红色官服,要么是玄色常服,今日却独独换上鲜艳的鹅黄圆领窄袖,领口处白色点缀,贴身衣服修饰女儿高挑身材,很合身。
浓密黑长的头发被银圈镂空所束,长而蓬松的马尾缀在身后,腰间束了玉佩红缨,像一个标准的俊俏世家子。
商袁对面那位漂亮姑娘身着珊瑚赤色短襦,下身是杏黄莺裙,头发被梳成单螺髻,身后飘着粉色发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上洋溢灿烂的笑容,眼眸干净一眼望到底,眼眸盈盈,是少见的好颜色,至少她从未见过比这位姑娘更有灵气,颜色更好的人。
从她这个角度看,阳光下,阴影处的两人站在一起很般配。
她道:“你是?”
漂亮姑娘司马衍华扭过头看向这位贵妇人,再扭头看看商袁。
“伯母好!”司马衍华轻声疑惑,贵妇人长得跟圆圆很像,但圆圆没开口,她也不好妄加猜测,不能直接叫“娘”,思来想去叫伯母最妥当。
商李氏在面对外人时,展现温柔亲和力,像是最温和的高门贵妇。
“是袁袁的朋友吧?进来玩儿!”
司马衍华抱着两个盒子,迈过门槛,温和谦逊道:“谢谢伯母。”
商李氏很喜欢女孩子,尤其长得如此标志的,最重要的是,她瞧见,袁袁看到这位姑娘,眼睛亮了,是她这位娘亲从未在孩子身上看到的光。
至少商袁在她眼前,从未露出那样开心的神色,商李氏神色落寞,或许孩子从前有,是她毁了孩子对她的光,从商袁回来到现在,从未在她眼前笑过。
商李氏是个很复杂的人,她表面说着不会再被爱情所困,把所有精力投入孩子身上,但实际上呢,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存有侥幸,期望商袁的优秀能被他看见,期望他回心转意。
秋猎之后,商袁大放异彩,在京城的贵妇人中,她抬得起头,满足她片刻的虚荣心,之后更是一路高升,商袁被召入皇宫读书。
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她心中升起慌乱,商袁会被人发现身份吗?这可是欺君之罪,她连忙书信一封,递给边疆的大哥。
之后,她的商袁被接走了,她却心如刀绞。
日日夜夜都在想,边疆条件凄苦,袁袁过得好不好?她开始反思,为什么好好的女儿偏偏要扮成男子……
日思夜想,她愁白了头发,按耐不住思念,想去边疆找她,可她习惯了,习惯了作为一个母亲,应当保持威严。
每年,她坐在长廊下面,望着后花园盛开的花,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的夏日,在层层叠叠的花海中,见到年幼的商袁一板一眼练习剑术,拿着木剑一笔一划,就算汗水浸透衣裳,她也要完成任务。
她家袁袁很优秀,优秀到让她这个娘亲自惭形愧。
她真的……真的很想她的女儿。
林园幽静,商李氏走在最前面,步伐端庄优雅,耳边竹叶婆娑声响,身后二人脚步轻轻,她回首,司马衍华朝她笑,目光移到商袁身上,商袁表情淡淡。
她失落垂眸,视线对上司马衍华,温和笑笑:“姑娘叫什么?”
“伯母,我叫衍华。”司马衍华乖乖道,喜眉笑眼道。
因为商李氏跟商袁长得相似,虽两人气质大相径庭,但司马衍华很难对商李氏生出恶感。
商李氏看司马衍华越看越喜欢,若是当年她没有做那个荒谬的决定,她的女儿大抵也会如此漂亮又活泼。
“真是个好孩子。”商李氏面目慈善,茶色眼眸更深,如浸透水中的墨石,嘴边挂着微笑,很容易赢得别人好感。
听到如此直白的夸奖,司马衍华不好意思。
“衍华是哪里人?”商李氏注意到,每次她和衍华姑娘说话,商袁总会下意识把目光放在她们身上。
看来袁袁很在意这个姑娘,商李氏自认为找到和女儿的共同话题,又把问题抛给商袁,她自己或许都没注意到,在和商袁说话的时候,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商袁,怎么和衍华认识的?”
司马衍华微微皱眉不解,拉拉商李氏的衣角,认真道:“伯母,你吓着将军了。”商袁诧异挑眉,目光带着笑意看向司马衍华,想听她怎么解释。
只不过这称呼什么时候改回来?
“为什么伯母和我说话温柔细语,是因为我长得没有将军高吗?”司马衍华漂亮的眼睛苦恼望着顿在原地的商李氏,又道:“因为高才有这个说话声音大的待遇吗?那花花也要,花花也想长高。”
说完,一双眼睛亮晶晶望向商李氏,眼眸干净澄澈,小声道:“伯母,可以吗?”
商李氏听得晕晕乎乎,但看小姑娘这个模样,心都要化了,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到底谁家养的。
反应过来之后,问:“什么可以?”
“朝我大点声说话,我要和将军一样的。”人生头一次,司马衍华认识到自己也可以这么无理取闹。
“伯母,不能差别待遇。”司马衍华一本正经,漂亮的桃花眼被山间的清泉浸透,纯真又水灵。
商李氏一愣,眼眸看向商袁,女儿在回避她的目光。
她低头苦笑,看着站在一边的司马衍华,错开这个话题:“衍华家住哪儿?今晚要住这儿吗?我派人收拾房间。”
还、还可以住在这里吗?司马衍华高兴愣在原地,卷睫微颤,薄唇微抿,白皙的脸染上一层粉色,耳垂透红诱人,心想,这不太好叭!
“那就麻烦伯母了。”司马衍华身体很诚实。
商李氏听完脸上僵硬的笑还在,让商袁陪着衍华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找了一个去厨房布菜的借口,慌乱离开此地。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眼下我们才不过相识了一天,你留在这里……”会不习惯。
“我们以前不是认识吗?”两人目光对上,司马衍华粲然一笑,眼底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没有,小手一推,无奈道:“这不怪我,不是花花要答应,是花花的身体答应的。”转身笑得特别开心,步伐轻快向前走,杏黄色的裙子绽开像一朵向阳而生的花。
“有什么区别?”商袁谈笑。
走在前面的司马衍华转身,手背在身后,摇摇脑袋,语气欢脱可爱:“区别可大了,将军慢慢想吧!”
青石小道上,枝干修长的竹叶郁郁青青,望着前方一蹦一跳的司马衍华,商袁眼睫微敛,嘴角柔和,扬起弧度。
“将军,哪儿是你的院子?”司马衍华第一次在别人家住,什么都是新鲜有趣:“是有石榴树的院子?对吗?”
远处,色泽鲜艳的石榴花迎风而动,青翠的扁平叶子微簇,盈盈而动。
看到这一幕,她愣住了,随即眼眸微弯,星河微漾其中,慢慢道:“虽然没有印象,但将军你看,我的身体会帮我做选择。”就像见到你,我的身体会先一步动心。
微风徐徐,司马衍华身后发带随风而舞,她微微仰头,眼眸明净,眼尾略带浅浅的红晕,眼尾上挑,多情的桃花眼却又深情。
被这样看着,商袁心脏漏掉一拍。
“公主……”
司马衍华踮起脚,拍拍商袁肩膀,眼神发亮:“看在花花这么优秀的份上,你把你找外室的标准往下降降。”
“圆圆,好不好?”司马衍华微微侧头,不自知说出这个称呼。
商袁听见了,眼睫微敛,茶色眸子漾起笑意:“我只找将军夫人,不找外室。”
司马衍华犯难了,父皇不肯赐婚,圆圆也不找外室,这让她如何是好。
“为何?”
“因为我只想要夫人。”商袁眼眸清冽,四目相对,严肃又偏执。
鹅黄圆领衬得脖颈修长优雅,冲淡了往日的温柔疏离,多了几分朝气,嘴唇闪着诱人的光泽,让她想要亲一亲。
这个时候,身后发出巨响,两人往后看,一个眼袋发青的醉鬼落在地上,小厮上前搀扶,被一把推开。
他抬头看了一眼,望向商袁,不确定道:“儿子?”
宣德侯泡在外面青楼常年不回家,在外最长的时间是他曾经去往江南一带寻找美人儿,待了一年多。
商袁回来这事,他就算知道,也不会特意回来看,甚至打心眼觉得,美人儿能有儿子好看吗?简直耽误事。
宣德侯视线移到司马衍华身上,眼微微一眯,大笑道:“儿子,眼光不错呀!这儿媳妇挑的好看,你也就眼光随我。”眼神中只有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并无邪念。
司马衍华被商袁父亲叫“儿媳妇儿”特别开心,向前一步想说,谢谢伯父,没想到因为高兴,嘴瓢来了句:“谢谢公公。”
宣德侯商文喜当公公,脑子早就被酒精搅得一团乱,听见这个称呼美的老脸笑成一朵花,晕晕乎乎道:“不用!不用!过好你们的日子就成,赶紧给爹生个漂亮娃娃。”说着把自己的钱袋子塞到司马衍华手中。
“爹给你钱花,商袁这小子从小就爱听他娘的话,婚后肯定像那个李老虎一样不给钱,你嫁到我们家肯定受委屈。”宣德侯或许想到了痛苦不堪的往事,抱着小厮的大腿,哭得痛彻心扉。
司马衍华被商袁拉着走到别处,不知怎么回事,走到她的院子。
一路上,侯府都安静异常,商袁表情淡淡,看向司马衍华,沉默开口:“很抱歉。”
司马衍华乐呵呵拿着手里的钱袋子,晃一晃,这可是公公给她这个儿媳妇儿的,寓意不同往日,突然听到商袁开口,诧异道:“为什么道歉?”
今天侯府没做好准备,里里外外都很不像样子。
“今天,很失礼。”商袁眼眸黯淡。
她想把最好的东西展示给小公主,没想到让她看见了如此不堪的一幕:家庭不睦、母亲病态、父亲风流嗜酒……
软和的小手牵上冰冷的手,司马衍华想了想,安慰道:“没有,伯伯虽然看起来糊涂不靠谱,但会给花花银钱。伯伯看见花花就把所有的银钱给了花花,可见是很喜欢花花的,花花被人喜欢就很开心,不在意其他的……”但在意“儿媳妇儿”,伯伯叫她儿媳妇儿是好人,特别好的人。
“伯母端庄有礼,生活雅致,将侯府布置的别有雅趣,笑起来也温温柔柔的,跟圆圆很像,伯母也很喜欢圆圆,给圆圆安排住宿的地方,也很好,没有什么失礼不失礼,圆圆你太小心了。”
司马衍华捏捏商袁的手心,心里偷偷高兴,摸到圆圆的手了,又软又凉真舒服,圆圆再“伤心”一会儿,她就能再牵一会儿,这么一想她好像有点坏。
“倒像是你宠我一样?”商袁笑笑。
“难道不是吗?”司马衍华一脸真挚,书上说了,追将军得宠。
见商袁不信,司马衍华凑到她跟前,一本正经道:“你娶了我,我就能天天宠你。”
司马衍华又连忙移开,生怕自己被推开。
她轻叹了一口气,视线望向院子:“圆圆,你在怕什么?怕我吗?”
“可是我很喜欢你啊!作为被喜欢的人,不是该有恃无恐?圆圆拿出有恃无恐的气势,狠狠地……地娶我吧!”小公主想到话本里“狠狠地践踏我”,话到嘴边改了词。
说罢,她小心探头,见周围没什么人,趴在她的耳朵上,轻声道:“嫁妆我都准备好了,你的聘礼呢?”
商袁耳尖通红,视线不自然移开,一动不动:“聘礼,在的。”
这下司马衍华纳闷:“那你怎么不娶我?”聘礼、嫁妆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娶?等着发霉吗?
商袁眼眸暗淡,因为她还没下决定,决定是否会向公主坦白,女子娶女子乃世俗不容,她骗了公主,她是女子,并不是男子。
这个决定很重要,关系到两个人今后的走向,是反目成仇?还是永不相见?
将所有的情绪敛于眸中,商袁的茶色眼眸仿佛深不见底,她道:“快了。”无论怎样,小公主只能是她的。
日后哭着骂她也好,她都心甘情愿。
商袁眼眸微暗,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