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了就离林折雪远点”的潜台词下,王齐铭拉了拉李铮扬的手腕:“坐我这边,给秦哥让个座。”

  而秦远澜在和李铮扬交换的位置上在坐定,林折雪还在快速地按着手机键,似乎对身边换了人这件事并无察觉。

  秦远澜咳嗽一声,放低了音量,也更靠近了林折雪:“我感冒了,是不是该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是一年前,秦远澜感冒时林折雪发的微信消息。

  看着那四个并不怎么有热度的字,秦远澜气闷地回了语音条:“起不来床,没得喝。”

  四十分钟后,他扶着墙壁虚弱地打开了被按响门铃的门,把拎着个小小医药箱,还有一袋子煲粥材料的林折雪迎进了门。

  那次他的感冒真的非常严重,体温计显示高烧到了三十八度九。

  林折雪给他倒了热水,熬了粥,喂他吃了带来的药,又把退烧贴细细贴在了他额头。

  “上面怎么有个小动物?”秦远澜哑声问,“儿童款?”

  “这个时候关注这个干什么?”林折雪无奈,“药房只有这款了。而且你脸小,用这款挺合适。”

  “我是觉得很可爱。如果是小雪人就更可爱了。”

  “我下次找找……不找。你啊,可别再生病了吧。”

  “嗯。”虚弱得靠坐在床头,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秦远澜把头靠在扶住自己的林折雪的腰侧,呢喃,“小雪球,我好难受。头要炸了。”

  “我也不算客人,你躺下吧。”

  让秦远澜躺好,掖好被角,他在床边坐下,轻轻给秦远澜按揉着太阳穴:“睡吧,睡着了就没这么难受了。”

  秦远澜乖乖地闭着眼睛,应了声:“你……我就不难受了。”

  当时林折雪没有听清,看着秦远澜发烧到难受紧皱的眉头,也没有追问的心思。

  而现在,秦远澜鼻音确实有些重。

  而且,刻意压低着音量,呢喃出声的气氛,和他记忆里的那一次竟然有些微妙的相似。

  而这一次,秦远澜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

  秦远澜说:“你原谅我,我就不难受了。”

  想也不想的,他直接后退,带出了餐椅与大理石地面摩擦的尖利声响,落在了每个人的耳中。

  偌大的房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须臾之后,秦远澜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示弱,声音也透着隐约委屈,低唤了声:“小雪球……”

  看看,听听,这自然而然就占据了不知内情的人心里同情的那一边的表现,可不是影帝级别的么。

  林折雪抿了抿唇,扫了眼房间里数量众多的摄像头,默念“我是来装死的,而他,他是死的,他死透了”,继而站起身,坐到了谢云峰旁边空着的那张餐椅上。

  然后又拿出手机,发起了消息。

  秦远澜倒是也没显露出任何尴尬神情,他自然而随意地坐在了林折雪刚刚的位置,和林折雪隔着桌子相对,虽然默不作声,却任谁也能看出来,他带着软意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林折雪。

  不多时,剩下的一对已经分手的情侣萧玮博叶依蕾也已经到了。

  工作人员再次确认了设备情况,安排的主持人在门边候场,节目就算完全正式地开始录制了。

  说完开场词,主持人又解说了第一个游戏:“这个游戏关系到房间的分配,大家可一定要听清楚规则哟。”

  游戏是已经被无数综艺玩过无数次的“那当然了”的游戏,大家都很清楚规则,反正对方无论说什么,回到“那当然了”就不会输。

  但房间分配的规则,节目组却玩了个花样——

  先抽签确认一对不允许参与,直接得到奖励。

  剩下的四对,每对也用抽签来派一个代表参加。

  赢了的,奖励是两个人一起入住双人间。

  输了的,住的是两间相邻的单人间。

  虽然《再遇》在明面上是修复关系的名义,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场的五对都是现实里关系早已破裂得非一日之寒程度的关系。这样的情况下,要一起在双人间里住上一整夜,这说是奖励,实际上可能更像是惩罚。

  这谁不想输?

  林折雪心里“咯噔”一下:秦远澜,他没准想赢。

  果然,短暂碰撞的目光里,秦远澜给了他一个志在必得的浅笑。

  谢云峰和张澜月成了被抽签出来的第一对“赢家”,拿到了双人房的门卡。

  而秦远澜抽到了游戏参与权。

  他笑得更志在必得:“小雪球,我一定赢。”

  第一组便是秦远澜和李铮扬对决。

  主持人拿出了一堆信封,从中间选出了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的信封:“你们互相问对方的问题,请按照信封里的问题和顺序来。”

  李铮扬打开信封,看了几秒拿出来的问题纸,对秦远澜挑唇笑了:“澜哥,如果待会的问题让你不愉快,你别怪我呀,都节目组的意思,我是无辜的。”

  秦远澜扫了眼信封里的问题,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来吧,猜拳决定谁先开始。”

  赢了的秦远澜照着问题纸,念出了第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按钮,你按下之后可以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但和你组对的王齐铭会死,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按下去,对吗?”

  “那当然了。”李铮扬毫不迟疑地答。

  然后念出了给秦远澜的第一个问题:“你其实非常讨厌林折雪,对吗?”

  秦远澜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一句很轻的“我认输”,落了下来。

  谁都只知道这种游戏不能当真,秦远澜又本来就明显地要赢,这样简单地就认了输,林折雪倒是瞬息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

  主持人也很愕然,显然没想到秦远澜会第一个问题就认了输,忙忙确认:“认输吗?”

  “认输。”秦远澜摊开手,“我输了,单人间的房卡,给我吧。”

  说是两个人各住一个单人间,但节目组却只给了一张房卡。

  房卡只能由一个人拿着,刻意制造交流机会的意图不能更明显。

  节目组是懂冲突和矛盾的。

  林折雪并没有去向秦远澜要房卡。离开餐厅,他拿着行李箱没有停留地走到标着Z-05标签的木屋前。

  木屋不大,但有一整圈的木质回廊围绕,门边还放着把摇椅。

  他把工作人员给自己的名牌贴到门边的透明亚克力名牌位上,然后靠在木质回廊的栏杆上,拿出了手机。

  下个月要发歌,顾循舟一整天都在编写和声,各种调整版本已经发给他六次了。

  能和好朋友合作产生作品,他是期待的。

  虽然他并不太懂乐理,只是跟着感觉配合顾循舟去完成,但顾循舟说专业的音乐人也说他的表现确实很不错,那他当然是喜悦和骄傲的。

  比起被人否定被人踢出局的气闷愤懑要好太多了。

  不多时,那个他看一眼气闷愤懑就能瞬息爆炸地填满心口的人拖着二十八寸的行李箱,踏上了进入小木屋的台阶。

  明知道并不会得到回应,但秦远澜还是像两人真的很熟一样,语带歉意:“和助理交代了一下工作,耽误了点时间,让你等我,不好意思。”

  看了眼门廊处安置的摄像头,林折雪的内心闪过该有的OS:“要敬业”“来都来了”“演戏是本行”“赔不起违约金”。

  只是,他真不想对着秦远澜演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太违心,生理心理都会不适。

  秦远澜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沉默是出于什么,倒是笑了:“虽然这是个真人秀,有秀的成分,但我不是来演戏的。你也不用。”

  秦远澜这话倒是说得让林折雪有些认可。

  他也没有承诺过一定会如何呈现节目内容,更没有承诺过来参加节目一定会给个happy ending。

  该怎么呈现,就怎么呈现,才是最好的。

  秦远澜走到门口,刷开了房门。

  “我并不想借这个节目胁迫你什么。我只是……只是……找不到其他的、能让你愿意见我的机会了。”

  “我其实知道,勉强来的这个机会很可能没有结果。”转过身,对林折雪做一个“请进”的礼貌姿势,秦远澜自嘲一笑,“你多倔强,我比谁不清楚。那年我生日……”

  充耳未闻的越过秦远澜,走进门,林折雪扫了眼环境,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节目组,狗到家了。

  在门外时他虽然觉得小木屋不算大,但两个单人间的空间是没有问题的。

  结果实在没想到,打开门后,呈现在眼前的所谓“相邻单人间”,居然是用一块透明的落地玻璃,把小木屋内部隔成了三个小空间。

  在这种布局下,放着沙发和电视的空间,大得令林折雪发指。

  而剩下均分成两份的空间,甚至比他和秦远澜当时合住的小公寓那个摆上两张一米二的床后几乎转不开身的卧室还小。

  更没眼看的是,两张单人床紧贴着玻璃放置,两个枕头隔着层透明玻璃,生生营造出了一种双人床的氛围。

  狗上加狗的是,设置了玻璃隔断,然后,连个帘子都没给。

  更更更狗的是,这所谓“单人间”,连张门,都没有。

  这不是情感类慢综艺,这完全是生存挑战。

  只能从内心再翻捡出“要敬业”“来都来了”“赔不起违约金啊”,沉着脸推开了居于右侧“单人间”的门。

  至少它还有面结结实实的墙。

  快步走进去,随手把行李箱放下,他第一时间把床拖向墙边。

  秦远澜跟着进来,默不作声地搭了把手。

  林折雪却迅疾松了手。

  原本被抬起的床落在地上,重重发出声响。

  秦远澜似乎低哼了一声,被床落下的声响盖住了,听不真切。

  林折雪脸色不善,冷声:“你能滚远点吗?”

  “小雪球,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一句话。”秦远澜弯着腰,自己往墙边挪着林折雪想要移动位置的床,“和我聊一次,好吗?”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赔不起违约金,不是因为想要和你修复所谓什么关系。我和你没有什么值得好好聊的基础。”

  “没有基础,可以重新建立。”秦远澜把床移到了靠墙处,直起腰,右手捏住左手手腕,用一种深切的真诚看着林折雪,“我真的改了,你信我一次。”

  信?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再信。

  秦远澜看着林折雪,静了片刻后,轻声道:“小雪球,你对我,并不是完全无感,对吧。”

  秦远澜的这个判断,林折雪承认,不算错。

  “秦远澜”三个字,和这个人,一旦出现,他心里确实还是会有平复不了的波澜在起伏,他承认。

  不过,谁对着真的在意过、期待过、喜欢过的人,可以真正地心绪不动地当做陌生人?

  谁对着曾经恶劣地否定过自己、无视过自己、践踏过自己自尊的人,又可以真正地平静无波的翻过去那一页?

  他又不是圣人,也没修过什么道,他暂时做不到。

  但秦远澜凭什么会以为,只要单方面地坦白问题,只要表白心意,他们就可以回到从前的?

  根本就,回不去了。

  秦远澜不问究竟的行为,截断的不止是他们之间可能发展的感情,更是使得他们之间失去了所有信任的基础。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对人对事,抱有恰当的信任和期待。

  那种随时会被自己愿意交付后背的人漫不经心抛下,一个交代都不屑于给的巨大的被轻视的不安,已经是他根深蒂固的心病。

  秦远澜是这片废墟的缔造者,而现在,秦远澜却信誓旦旦地对被他摧毁的人说,相信这片废墟里依然有他想要的、幸存的未来?

  这个人,真是自大,又狂妄,还盲目。

  这幽默,颜色也太黑了。

  看着林折雪脸上展现出明显在波动的情绪表情,秦远澜小心翼翼踏前了一步,把和林折雪的距离缩短到了五十厘米以内。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到林折雪压不住烦躁的本能。

  一进来便打算挪床,使得他的位置居于墙角,此刻退无可退。他真的很想一拳用力砸在秦远澜身上,从物理意义上让秦远澜滚开。

  但是摄像头的存在还是扼制了这股冲动。

  抬手,他把秦远澜推远了一步。

  一时间没预料失了重心,秦远澜后退一步之后,跌坐在了刚刚移到靠墙这边的床沿处。

  林折雪越过他,想要走出这逼仄的空间。

  却在经过秦远澜时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

  他也失了重心,被秦远澜一个借力的巧劲推倒,斜斜地跌躺在床上。

  下一瞬,秦远澜一个欺身,向他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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