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欧、李渝和赵刚按照流程进入到了看守所里，等了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年轻教官就把邢衡给带了过来。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只是那时还处于案件侦查阶段，此时再见面却已是侦查结束了。邢衡关于案件该交代该挖掘的都已经完结，不知道今天会面还会有什么新鲜的料会给警方倒出。
比起上次见面他那副颓然狼狈的模样，这次见面他整个人瘦的厉害，浑身上下似乎就只剩下骨头在支棱着，脸上长满了痤疮，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让他整张脸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平滑的。在看见周小欧的时候，他的目光短促地亮了下，就像火柴燃烧尽一样的暗了下去。他坐在了三人的面前，还未等周小欧开口，他就先问了一个问题：“小雪....是怎么死的？”
周小欧预测过他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想到会成为彼此见面的开场白：“任婉莹在看守所与他的辩护律师会面时，被这位律师下了毒，在第二天的审讯时导致心脏梗死身亡。”
邢衡始终垂着头，听完后又接着问：“那人不是真的律师吧？”
周小欧很有耐心和他开始了一问一答，只是问的是他，答话的是周小欧：“不是，凶手也已经被杀了。”
他猝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小欧，牙关咬得很紧：“什么叫凶手被杀了？”
周小欧两手一摊：“狗咬狗，懂吗？就是这个意思。”
邢衡点点头，哀声又问：“她....小雪....走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似乎是不想回忆那一次审讯中的场景，周小欧径直跳过了这个问题，换了个问题问他：“她的遗体已经由她的母亲领回去了，应该也下葬了。”
邢衡的眼睛模糊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他最重要的人就是小雪，可是小雪....她也已经先自己一步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彻底的绝望和漫天的愤怒铺天盖地的袭来，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深达百米的无底深渊里，那道荡漾着光芒的洞口已经被彻底封死了。
两道泪痕深深的滑过磕磕碰碰地滑过他的脸颊，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缩小了音量在哭泣着，这模样让对面的三人都看得一阵唏嘘——邢衡的这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可他却依旧沉浸在对她的爱意中......
“邢衡....喝点水....”，李渝说，声音有点发涩，像是咬了一口还未熟透的青苹果似的。
邢衡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纸杯中的氤氲热气成了唯一的动静。
沉默中，周小欧指着他后脑勺那醒目的白纱布问一旁的周管教：“这是怎么回事？”
周管教说：“他们监舍里的人欺负他，拿板凳打出来的。”
周小欧冷冷地笑了声：“可真够狠的，这力度估计是往死里打的吧”，他看向周管教，口吻有点严厉：“周管教，他的案子还在审查起诉阶段，这种要案罪犯可不能未审先死在监狱里，到时候你们可不好交代啊！”
周管教脸一红，立刻讪讪地点头道：“是是是，我一定将周队长的建议转告给监狱长。”
周小欧把目光重新移向了邢衡，问道：“你有什么线索需要提供的，可以说了。”
邢衡的脸上挂着泪痕，浑浊的目光看向周小欧，但你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他并没有看着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个虚空处，他的声音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幽幽传来，像是从地府里发出的一声叹息：“你们说..我从小到大没偷，没抢，喜欢一个人，甚至连命都给她了，可是她怎么能比我先离开呢，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她！”
李渝可不想来这里听他诉说对任婉莹的一片痴情，提醒着他：“邢衡，不要忘记了，任婉莹的手上有两条人命，她就算没有被毒杀，也会被法律判处死刑！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
好似戳到了火炮眼，邢衡一下子变得怒气冲冲，大吼道：“那是因为曹冰凌、曹运河这对父女欺负小雪在前！小雪要想活下去，就不能这么任人宰割！她没有错！错的都是他们！”
李渝对他这番偏执的想法极其无语，敲了敲桌面厉声道：“赶紧交代你要提供的线索吧！”
邢衡没有应声，整个人像是一头发怒的刺猬炸起了全身的尖刺。
周小欧淡淡地开口了：“邢衡，你知道那些人冒着会被警方调查的危险也要杀死任婉莹吗？”
这话一出，果然转移了邢衡的注意力，他脱口而出：“因为小雪手里头握着他们的把柄！”
声音太大，以至于会客室的所有人包括武警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他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得不偏头看着地板，冷静一下情绪，很久才抬起头来问：“周队长，如果我把我知道的把柄告诉你们，你们可以替小雪报仇吗？”
李渝和赵刚大吃一惊，赵刚忍不住呵斥他：“胡说什么！警方是依法办案，何来报仇一说！”
周小欧沉默不语，很久才问道：“在对任婉莹进行审讯时，他提到过那份把柄其实就是一份录音和一份账本，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告诉我们她把这份证据藏在哪里就被杀害了。所以，你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份证据的藏身之处吗？”
邢衡在这时却突兀地闭口不言了。
周小欧明白，递给李渝一个眼神，李渝起身走到周管教身边，交涉了两句，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带着那两名武警退出了会客室。
“这下可以说了吗？”周小欧平静地问。
邢衡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纸杯，将杯子里的水都喝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舔舔卷起干皮的嘴唇，压低了声音道：“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在小雪真正和我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她突然给我说了一句话：‘那东西就是曹家的照妖镜，所有的牛鬼蛇神都将会现形，阿衡，你要替我好好保管，等我们拿到钱后，我们就远走高飞，让他们这一群恶鬼自己斗去吧’。我昨晚做了个梦，在梦里听见她不断对我喊着镜子镜子，我醒来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就想到了她活着的时候与我说过的这句话，现在看来应该是有其他深意的，我猜测她应该是把这证据藏在我所知道的地方，但是...但是我实在不明白会在哪里......”
周小欧听完，若有所思，而赵刚则是直接忍不住问道：“你把我们叫过来，就是告诉我们你做了一个梦，梦里任婉莹告诉你那东西和镜子有关，你现在就是让我们去找镜子。邢衡，你在逗我们往吧！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邢衡急切地解释道：“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她那个时候真的让我好好保管这份把柄，说是只要拿出来曹家就会现原形！是真的啊！”
“也许是真的！”周小欧淡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问：“你说任婉莹说让你好好保管这份证据，说明这个东西她是交给你，但是你却不知道？”
邢衡重重点头：“是啊，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交代给你们！”
周小欧拧着眉头思考着，几分钟后那皱巴巴的眉头忽然就舒展了开来：“我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和任婉莹交往的过程中，你带他去过哪些是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邢衡想了想，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显然是想起了曾经两人之前的点滴，良久他看向周小欧，声音有着脱力般的虚弱：“她那个时候被曹运河管的很严，偶尔才会和我见面，我们都是外面商场走一走，唯一一次是我带他回了我家，在那里度过了一夜。”
“你家？老院子的家还是三台村的家？”李渝着急地问，他感到已经快要触摸到答案的边了。
邢衡看着他：“老院子的家。”
周小欧心中大定，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好，我们知道了。”
邢衡“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小欧：“周队长你知道在哪里了吗？”
周小欧没有给出他想听的答案，而是像一个朋友一般看着他，善意地对他说：“邢衡，最多一个月检察院就会对你提起诉讼，判决结果在这个冬天就会下达。这段时间，吃好睡好，好好上路！”
刚止住的泪水哗啦一声冲闸而出，邢衡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哽咽着道：“我....我......”
周小欧轻叹一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周队长！”邢衡一把抓住周小欧的胳膊，眼里满是哀求：“可以给我一张小雪的照片吗？”
周小欧点头答应，三人目送着邢衡起身离开会客室。
走出看守所，偏头就看见铁门两侧两个白色水泥池子，两汪碧绿池水上漂浮上无数片枯枝败叶，恰好倒映着看守所铜墙铁壁上那密密麻麻的钢丝网。
“走吧，找镜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