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卓然没想到周小欧如此不给面子，可他的身份毕竟是刑侦支队的重要角色，不敢轻易动他，只好闭嘴再次都进了曹德明身侧的阴影之中。
曹德明毕竟是老江湖，他神色如常，但口气明显强硬了一点：“我其实对于周队长刚才的话没有听得很清楚，你说阿海杀人了，是吧，杀了林骏？”
周小欧点头：“是。”
曹德明左手昂起脑袋，看了看穹顶上那好似在跳舞的水晶吊坠，六面体的水晶正在灯光的照射下奋力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可客厅太大，屋外太暗，连同投射在他头顶的光线都有些昏暗。良久，他垂下头，摩挲着自己保养得宜白嫩的手指，慢悠悠地问：“林骏？好像有点印象。”
李渝立刻从手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了茶几上。照片上，一个年轻瘦削的男人端坐在办公桌前，两只手交叉卷放在桌面上，挤出一脸的假笑，办公桌的后面是几个镀金的字——JF律师事务所。
周小欧眯起眼睛，仿佛早就猜到了答案似的一笑：“曹总贵人多忘事，这个林骏还是你推荐给任婉莹作为辩护律师的。不过，他最好却成了杀害任婉莹的凶手，还不知道曹总是否知晓这是这么一回事？”
这口吻简直就像是在审讯，曹德明感到十分不快，但还是极为克制地回道：“是吗，当时我想着任婉莹作为杀人凶手，也让她为自己辩护辩护，让她自己死的安心，没想到反而让她走得不安心了。不过，她也算是提前解脱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可以谈一谈阿海的问题了吗？”周小欧对于曹德明的说辞不置一词，淡淡笑道：“据我们调查，阿海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壹号公馆，那么现在，是否可以请他出来，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呢？”
忽然一个声音恶狠狠地插/了进来：“昨晚逮捕的那个人是谁？”
几人循着声音望去，曹宇哲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全身紧绷着像是一把即将射出的弓箭，没有人立刻回答他，他的身体立刻往前逼近了一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小欧的双眸。只隔了一层镜片，却似乎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周小欧的目光，只觉得客厅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
周小欧毫无畏惧地回视过去：“这人，小曹总也是认识的，就是你的司机赵军。”
意料之中，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尽管从赵军被警方逮捕之后，他就已经有了放弃这个人的打算，所以才叫父亲出面，让阿海处理了他，可是没想到，这个杂种居然再次被警察逮住，然后撂了个干干净净！一万句脏话在嘴边打滚，翻涌的怒气犹如火山喷发前不断涌动的岩浆，极致的怒火之下，他反而迅速地冷静了下来，这份心机叫几人都不得不重新打量起了这个小曹总。
“哦，既然如此，我就不管他了，他必须得为他自己的所为所为付出代价。”曹宇哲扯出一抹生硬地笑，就像是胶水干透了的纸张，硬邦邦的。
周小欧继续道：“曹总，阿海呢？”
曹德明偏了偏头，阴影里的徐卓然动了动身体，随后消失在客厅里。只听见曹德明笑着问道：“周队长这是掌握阿海杀人的证据了？我竟然不知道待在我身边，视之为心腹的左膀右臂是如此的狠徒！”
周小欧也笑道：“人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曹德明一愣，右手正停留左手食指的戒指上，眼神刹那间变得异常冰冷，像把一团火骤然扔进了冰桶里，甚至还能听见火焰被无情熄灭的那“噗嗤”的声音。李渝、赵刚、李朝阳、陈恕，乃至最按耐不住的王向亮都稳住了自己，像是一艘艘为周小欧保驾护航的航船，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强势和决心。
但随即周小欧话锋一转：“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不怪曹总，不怪曹总。”
下一刻，火把重新点燃，冰桶里的冰快全部融化成冰水，甚至被火把浸透成了一锅热水。
曹德明哈哈大笑了起来，下一刻笑声一收，脸上露出一种奇怪地神情，他撑着下巴，好像是真的好奇似的：“周队长今年贵庚啊？”
几人都没想到曹德明会在这个暗潮汹涌的时刻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他们都知道，任何的问题背后都有着它特殊的意义，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尤其是对于曹德明这种精明算计的商人而言。周小欧闻言，道：“五十了，没几年就得退了。”
“哟！周队长看起来跟个年轻人似的，你这体格和他们几人有得一拼”，说着还拿手指了指李渝、陈恕几个年轻警察。但很快他便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周队长对几年后的退休生活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周小欧笑着摇头不语，曹德明把身体往沙发里坐了点，两手放在扶手上，好似一个君王在对着臣子淳淳教诲似的，带着点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如果周队长不嫌弃，我这里随时为你，当然，还包括你这些兄弟敞开大门，毕竟我也知道警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流血流汗流泪，就是没有留下钱啊！”
周小欧目光往二楼看了看，曹德明也看了下，收回目光后却不言语，似乎是耐心等着周小欧的回答。
“谢谢曹总的一片好意了，不过多年后的退休生活我还没有时间去想。警察是公务员，公务员的各种保障，虽然不让我和我的兄弟们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已经足够我把精力投入到我所熟悉所热爱的事业上了，人贵在知足，就算不知足也没关系，但只要依法合规地去满足你的欲望，这个社会都是可以包容的。但千万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您说，是这个道理吧，曹总？”
曹德明扯起一边嘴角，那双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犹如动物园里浮出水面的鳄鱼。是的，他的脸上总是浮着一层浅笑，但也仅限于此。他那一对眼珠子里射出来的是极其冰冷和残忍的光芒，而且他似乎也不打算将这种光芒加以掩饰，只有对自己的言行无所顾忌并且因为自己的言行胸有成竹的家伙，才会用如此嚣张的目光表达他的无所畏惧和张狂。
不过，周小欧一点都不畏惧这种目光，反而觉得好笑。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刑警，每每遇到这种最爱虚张声势的货色，他就喜欢告诉他们法院会如何量定他们的罪行、监狱里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而他们一旦落入警方手中又会失去什么....对这类货色而言，或许失去比得到更加痛苦。
有脚步声响起，但不止一种，有种脚步明显拖沓凝滞得多，似乎是被人拖着在地上走似的。曹德明这条鳄鱼终于再次戴上了兔子的面具，笑呵呵地道：“我让徐秘书去把阿海叫下来了，既然警方掌握了一些线索，需要阿海配合调查，我们肯定全力配合。”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周小欧这些都警察的面前，前面的是徐卓然，后面那个身材中等，却十分壮硕的男人就是阿海。此时的他，好似被人辏了一顿似的，整个人狗搂着身体，一只手还有意无意地捂着肚子，脸上是一片惨白。
“他这是....”，周小欧指着阿海的肚子问道。
徐卓然解释道：“哦。阿海拉肚子了，所以一直在他的房间里休息，先前便没有叫他下来。他吃了药，没问题的。”
周小欧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而后站起身来，几人也都站了起来，众人心里头还没有完全松口气，依旧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那我们就带阿海走了，谢谢曹总的配合。”周小欧客气地告辞。
曹德明也慢慢起身，笑道：“周队长，不客气。”旋即，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阿海，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痛心：“阿海啊，阿海，你让欧文说你什么，你做坏事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自己的家人呢，你这一进去，让他们怎么办啊！”
一直垂头的阿海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猝然抬眸，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恐，他动了动嘴皮，曹德明上前像个长辈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宽他的心一样：“你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放心，你要是真的进去了，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
阿海浑身一抖，哀求似地抓住了曹德明的胳膊，徐卓然眼明手快地将他掰开了，身侧的两个灰色便服西装男人见状也上前控制住了他，王向亮和赵刚上前接过人，也不管他们之间的机锋，架着阿海就离开了壹号公馆。
二楼的书房窗户边，曹德明站在窗边，拿着个烟斗，啪嗒啪嗒地慢慢吸着，曹宇哲则像是一头困兽来回踱步，他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慑于父亲的威严，他不敢贸然开口。
终于，听见了烟斗在叩窗棂的声音，曹德明背对着曹宇哲的徐卓然，问道：“吃了吧？”
徐卓然“嗯”了一声，躬身道：“吃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曹德明转过身，一张脸背着光，只有一道剪影镶嵌在窗框中，像是一副黑白画，叫人无端想起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