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早上八点三十分，审讯室的大门打开。
这间审讯室是支队重新装修好才投入使用的。一般来说，审讯的环境压力有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审讯室的设计，这间审讯室设计得简洁明快，是一间室内狭小且隔音效果好的方块形房间，天花板上安装有聚光灯具，这些灯具恰好与嫌犯入座的位置呈45度夹角，便于审讯人员观察嫌犯的表情变化，审讯室内还设置有四把椅子、一张桌子和四面空空的墙，墙壁颜色都被刷成了单调的色彩，还从安全角度考虑，在墙上粘贴了软垫，室内没有窗户，极大的避免了尖锐的棱角。可以说，初次接受审讯的人，无论是否作案，只要进入到这间审讯室里，多少都会产生神经系统上的紧张。审讯的实质，从心理学上可以理解为犯罪嫌疑人在一定压力情镜下的态度转变。原理上是人在面对极端压力环境时，第一反应总是逃避、回避，审讯室就营造了这样一种带有压力的环境氛围，让犯罪嫌疑人面对足够的压力又无法回避，促使犯罪嫌疑人发生态度的转变。
而此时在这间新审讯室内，周小欧坐在中间，李渝和陈恕分坐两侧。
昨晚那个瘦矮个男人坐在审讯室里，脸上的血污虽然被洗干净了，但因为右手手臂骨折的原因，整个人向右倾斜着，身体微微发着抖，时不时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是被挤压出来似的。他的表情还是和昨晚没有多大差别，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散漫。
他坐在这间审讯室里，没有出现初次进入审讯室里的人表现出来的那些脸色发白、腿部打战、嘴唇发抖、额角流汗这些生理现象。他不仅显得散漫又十分镇定，坐在椅子上，除了右手臂因为牵扯的疼痛造成了他嘴角的歪斜，他其余的身体语言都是轻松自然的，脸上的神情中充满了倨傲和不屑，与昨晚最后时分的殊死反抗判若两人。
“睡了一个晚上，现在脑子清醒了吗？”陈恕率先开口。
“清醒了。”他抬起眼皮轻轻地刮了一眼，认出了这是昨晚最先发现他的那个小警察。
陈恕点头道：“那好，那我就开始问你问题了。”
男人没有回答，双脚很自然地椅子下交叠起来，一抖一抖的。
陈恕并不理会他此刻的沉默，而是按照昨晚商量好的审讯方案来提出问题。
”姓名，年龄，职业。”
“赵军，35岁，司机。”他回答很溜。
陈恕问：“司机？哪家公司的司机，给谁当司机？”
赵军回：“德明矿业公司，我是小曹总，曹宇哲的司机。”说完，赵军还意味不明地冲着陈恕笑了笑，那笑中含着一股子嚣张。
陈恕确实对这个回答愣了下，他没有想到这人果然与曹家有关，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居然是曹宇哲的司机，这就有有意思了。
“你是曹宇哲的专职司机，昨晚会出现在那里？”
“小曹总这两天出国了，我就休假了，没事到处逛逛啊，这不犯法吧？”
陈恕皱了皱眉，这个赵军非得说一句话再呛人一句，有恃无恐的模样真叫人冒火。
陈恕回道：“当然不犯法。那辆面包车是你的吗？”
“不是啊，租的。”
“昨天你开着这辆面包车去了哪些地方？”
赵军歪着头，好像真的是在认真思考，但轻微抖动的双脚还在显示出他内心的焦灼：“我记不得了，我平时跟着小曹总挺忙的，休假的时候就爱开着车没目的的乱逛。”
“乱逛？”陈恕冷笑一声，直指他话语中的漏洞：“我们从这辆面包车入手，从火盆山入手倒着描出了你昨天一天行踪。你的车的确是租的，从租车公司出发之后，你在东环大道上直接就开着去了山城政法大学，在那里停留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面包车突然就驶离了政法大学，径直就开到了火盆山老石油小区，将车停在小区斜对面，直到警察发现你，你才突然启动汽车逃离，那么问题来了，你去政法大学干什么，来火盆山又是干什么？”
抖动的双脚像是按下了结束键，赵军坐直了身体，他觑着双眼，将眼底的那一抹狠厉极快地掩藏进眼底，他沉默了很久，这下可以断定他是真的在思考着如何回答。
半晌，他又重新恢复了向前懒散的坐姿，看样子是想好了说辞。
“我刚才不是说说了吗，我休假的时候就爱乱逛，溜达，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这两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这两个地方，或许....”，他“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们就当我脑子发懵了吧！”
陈恕耐心地听完了他这番说辞，决定换个问题。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过来吗？”
“不知道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多说了一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与他另一般脸上的表情一融合，显得整张脸像是被揉搓的毫无形态的橡皮泥一般杂乱。
“你昨晚对警察是不是实施了袭击？”
“我不是有意的啊，我坐在面包车里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人追我，我一害怕，自然就要跑，要反抗啊。我又不知道追我的人是警察啊。”
李渝把笔往桌子上“啪”的一拍：“赵军，你给我放老实点！在明确告知我们是警察的前提下，你还试图抵抗逃跑，你说说，你有什么把柄不能落在警察手中，谁给你的胆量敢和警方叫板！“
赵军脸上挂着讥笑，他双手一摊，看起来无奈极了：“我说警察同志，换谁被枪顶着，也着要活命啊，我就一个普通的司机，可不想做你们不小心擦枪走火的冤鬼！”
李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小子都是个刺头，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正欲发问，却被周小欧一把按住了。
赵军注意到了周小欧动作，自然是早就知道这位就是昨晚拿枪顶着自己太阳穴的那个男人。面对他的眼睛时，即使是在白天，他依然能感到一股子从脚底板往上窜的寒气，那枪管的冰冷似乎还停留在额角，扯动着他的额角一个劲地猛跳。
周小欧递了一张照片给他，这是一张视频截图取下来的照片，照片中一个头顶鸭舌帽，捂着口罩，身穿黑色短袖长裤的男人正低头在水果摊前选着水果。
他点了点照片中的这个男人，语气平静地问道：“认识这人吗？”
赵军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认识”，又追问了一句：“干嘛给我看这个啊？”
周小欧笑了笑，把照片收了回来，问道：“真不认识？”
赵军摇头摇得很快：“不认识。我敢保证。”说着，还对着三人将手掌竖起来发誓一般。
周小欧低头将照片重新夹回了文件夹里，抬头时脸上那抹笑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语气骤然加重，问道：“面包车上不止你一个人吧，阿海是不是也在？”
“他不在！”赵军高声否认道。
“呵”，周小欧冷笑一声：“我只是问问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赵军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再次调整了下坐姿，散漫的状态已经被紧张所取代。此时的他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闹钟一般，一旦触碰到临界点，便会全面炸响。
“昨天晚上，就在你停车的斜前方二百米的一个老石油小区里，发生了一起命案。”周小欧说到这里，看了赵军一眼，他接着道：“我们经过调查，有人反映刚才那个男人在案发时间段进入过小区，调取视频后发现这名陌生男人是中途出现的，周斌的街道都没有他出现的影像，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是坐车来的。而在昨晚，只有你驾驶的这辆面包车在案发时间段抵达了老石油小区。所以，今天你到这里来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你袭警，更是因为你有杀人嫌疑！”
“我没有，你们胡说！”赵军再也按耐不住，如果不是手铐铐着，他可能会举起拳头攻击周小欧了。
周小欧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激动。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得好似静止的湖面一般，没有丝毫的波澜：“你昨天去政法大学，还有后来到火盆山，其实不是没有目的的瞎溜达吧。你在跟踪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个人在政法大学的，总之你去了政法大学，找到了这个人，你跟着她想要通过她找到另一个人的行踪。你的运气好，昨天那人因为受到了惊吓，在慌乱之中将另一个人的行踪暴露了。有了这个人的确切落脚处，你便开始行动了。我说的对吗？而就在昨天，我们警方也在政法大学，最后也到了火盆山。我们的行踪如此重叠，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们跟着的人和要找到人都一样。对吧？”
赵军看着周小欧，脑子里涌出许多昨天的画面，他的嘴唇几度开合，那真相似乎就在舌尖处滚动，而下一秒，他的脖子一梗，问出一个让人莫名其妙的问题。
“现在几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