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办公室，就碰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李渝，他正在垃圾桶面前正狗搂着腰身正吸着烟，周小欧喊了一声，李渝便赶紧将烟给摁熄了，回头大步向他走来，一边还急切地道：“任婉莹已经押往看守所了，她提了个请求，想要见她姥姥一面。”
周小欧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只是他能看出来李渝守在这里要说的事情绝不是这一件，他和李渝两人并肩往楼下走，问道：“究竟有什么事，你守在这儿？”
李渝低声道：“曹德明请了个律师，这个律师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有接，就打给我了，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周小欧脚步不停，两人很快便走出了行政楼。
李渝面色有点古怪：“他们愿意给任婉莹提供辩护律师。”
“啊？”周小欧下意识地喊出了声，脚步一顿，旋即反应过来：“原告方给被告方提供辩护律师？这什么逻辑？”
李渝耸了耸肩，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第一反应也是和你一样的，我再三向他们确认过，他们也给了很肯定的答复，说是曹德明认为任婉莹虽然罪大恶极，但也是一个人，该有的人权就不能剥夺，他们也想要在法庭上让曹运河和曹冰凌得到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果，所以他们想要任婉莹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
周小欧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道：“听起来倒是大义凛然啊！”
李渝附和般地点头：“是啊，仁义的很，自己的亲堂弟和亲侄女都被她给杀了，他还能这样作为，确实不一般啊！”
这个“不一般”三个字拉得很长，周小欧自然是明白李渝话语中的隐含意思。
周小欧没有往深处去琢磨曹德明的意图，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三个人和曹家兄弟之间可能发生的纠葛，虽然周永傲让他不要管，可他还是忍不住起了探究的心。
第二天，5月31日的清晨，周小欧在周永傲的指示下，再次提审任婉莹，这一次的主要目的是要将任婉莹两起案件中的所有犯罪事实和作案经过做到清楚完整。
依旧是昨天的这三个人，赵刚走完了审讯的既定流程，然后便径直道：“今天你需要把你两起案件中的犯罪事实交代清楚，希望你能配合。”
不过是经过一个晚上，任婉莹整个人好像是将身体里精气神完全抽空了一般，一张近乎骷髅般的面孔，除了骨头便都是皱巴巴的皮肤，双眼深凹。跟个女鬼一般。这副鬼样子让三个人都暗自心惊。
任婉莹像个没有意识人偶，木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周小欧，有气无力地问道：“我可以见一见我姥姥吗？”
周小欧点头：“可以见一面，不过只能手机视频。”
任婉莹露出一个笑，只是这个笑容都扯得很勉强，她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李渝将手机拿出来，连同了姥姥目前所在的养老院电话，一串清脆铃声过后，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孔就出现在了手机里面，她将镜头移动至了一个老人的面前——枯木皮般满是皱纹的脸孔，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面泛着泪光，不知道承载了多少岁月的风霜，那银白色的头发就像散乱的线团，穿着养老院统一制式的长袖套装，整个人看着就有一种风烛残年，仿佛即将老死一般的感觉。
老人家出现在视频之中，抬眼看了对面的任婉莹一眼，并没有立刻说出什么话，她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呼喊，又似乎是在嘟哝，接着眼里突然就盛满了光亮，好像是认出了任婉莹，她笑呵呵的，满眼慈爱地喊了一声“小雪儿——是你吗——”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昵称，就让任婉莹瞬间泣不成声。她不想让老人看见她哭泣，转过脸，但压抑的哽咽还是从听筒传了过去，老人家开始并没有察觉出这是什么动静，她一边说“小雪儿，你得说大点儿声，姥姥老了，听不见啦——”，一边还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试图将这边的动静听得更为真切一点。
手机视频画面被老人脸上如沟壑般遍布的皱纹所遮挡，大片大片的老年斑在沟壑间填满，任婉莹的情绪更加地激动，简直是完全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老人家听到外孙女哭，顿时就急了，她一边喊着任婉莹的小名，一边抓着手机颤颤巍巍地从病床上下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可她好像是被人拦住了一样，老人家情绪激动，含混不清地和对方争执着，说她不能让她家的小雪儿被人欺负，争执中不知道是谁弄掉了手机，视频信号顿时中断。
任婉莹的世界忽然就陷入了安静，却如同死亡一般的，沉寂得叫人心惊。
周小欧和赵刚、李渝等着任婉莹哭了一会儿，周小欧这才挺别扭地劝她道：“别哭了，她现在被我们安置得很妥当，你可以放心了。”
任婉莹吸吸鼻子，勉强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视频里的匆匆一眼，竟然就是永别了。
周小欧这一辈子见过很多死亡，自杀的，他杀的，尸体情况有多骇人他都是见过的，但是没有哪一次死亡能够比得上此时此刻倒在地上的任婉莹更让他震惊悚然。
前一刻，任婉莹终于平复了心情，在她即将开口交代自己的罪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烈地跳动，胸腔扑通，一时间完全坐不住，脸色刷地就变得苍白，嘴唇发紫。在审讯里的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子超后一仰，浑身像是离开水的鱼儿一般打着摆子，周小欧猛地反应过来，他冲上前去，掐着任婉莹的人中，可这仅有三五秒的过程后，任婉莹却忽然口吐白沫，两眼一翻，直接在周小欧的面前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轰——
任婉莹死了！
李渝和赵刚腾起站了起来，审讯室里的椅子全都被掀翻在地，两人脸色很是难看，周小欧更是咬紧了腮帮子，他知道，自己这是摊上事了，他的脖子梗着，大吼一声：“赶紧让张主任过来，进行尸检！！”
张敬亭带着法医组的人闻讯赶过来的时候，周小欧已经挂了跟周永傲的电话，他虽然在尽力维持着清醒和镇定，但却颓靡得不成样子，他尽量声音清晰给张敬亭描述着事发前任婉莹的状态：“她先前和她的姥姥打过视频电话，情绪有点激动....我们让她情绪平复之后，就准备正式开始审讯.....可是，她忽然就面色发白，呼吸不畅，嘴唇发紫了，我立刻起身去掐了她的人中...李渝打了120,....但是都没有用了，从她忽然发病到确认死亡，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不到两分钟....她就死了，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张敬亭从未见过这位老搭档出现这副模样，她用力握了握男人紧缩到僵硬的肩膀，“周队，你冷静点，事情还没有完。”
何止是没完。
周小欧心里很清楚，任婉莹的死才仅仅是个开始——一个被警方抓获的重案犯罪嫌疑人，身上没有外伤，从抓捕审讯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人就在警方的审讯室里，在警方的地盘上，在警察的面前，突然就猝死了，而在任婉莹倒下之前，她还有犯罪事实和作案经过没有交代完。
无论死因是什么，周小欧都逃不掉接下来的内部调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力地拍了拍脸，心里一阵惊悸，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走出审讯室，站在走廊上，看着远处不断向着这间审讯室走来的人，眼前一片的模糊，他将头转回来，让自己迅速从即将失控的情绪中走出来。
“周队，周队，我们听说任婉莹死了，怎么回事啊！”王向亮嗓门最大，人还未走近，声音先传了过来。
周小欧苦笑着摇头：“张主任正在做尸检，会有一个结果的。”
陈恕面带担忧地上前，看了看周小欧的脸色，硬着憋着半晌没有说话，周小欧看着他这副苦闷的样子，拿手笑着拍了他的脑袋：“别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没多大事儿！”
怎么会没多大事儿！这是有很大的事儿！
陈恕对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清楚得很，对于联合调查的事情他倒是不担心，只要是不是因为警方的原因导致嫌疑人死亡，警察可以不用承担责任。他心里有另一重担忧，说道：“周队，局里面会不会暂时让你不负责任婉莹的案子了啊？”
周小欧也有这种考虑，闻言也不直接回复，只是模棱两可地道：“一切看结果吧！”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这边张敬亭走了出来，法医组同事将任婉莹的尸体运往解剖室，她简要地对周小欧道：“我的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梗，但真正死因我还需要作进一步尸体解剖。”
周小欧顿住了，重复道：“急性心梗？”
张敬亭没法多说，毕竟周小欧是现在是当事人，有些程序她不能违背，她只能点到即止：“去查一查任婉莹的过往病史，还有近期生活状态，多种原因可诱发。”
周小欧眼睛亮了亮，他很感激张敬亭给他的提示，但随着手机屏幕的亮起，他眼里的那束光又迅速的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