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曾力云给忙活着面条的时候，忽然院门上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敲门声，这让院子里刚刚松了口气的曾力云难免有些心慌，左右一看，手里头拿上了一把稍微使用起来比较顺手的菜刀，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那院门。
然而在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后，门外突然就传来一阵洪亮的嗓音：“曾力云，开门、开门，我知道你还在家的啊，赶紧开门，不然我们就可就砸门了啊！”
“哎——哪儿能砸门呢！”有人装样子似的拦了下说话的男人。
曾力云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联防队队长禹翔的声音。他忙大步跑进了那间藏着女人的卧室里，将女人整个打横抱塞进了一旁的空衣柜里，还在她的身上扔了很多件破烂衣服，那衣服上沉积着长久的污垢和霉味，直往女人的天灵盖处猛蹿。
女人焦急地问他：“外面是有人来了吗？”
曾力云来不及回答什么，只是胡乱地点头，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略带警告地对她道：“你要是不出声，我就不给力塞破布！”
女人忙不迭地点头，脸上还适时露出了点担忧的神情：“你别慌，脸上别表现出来，找不到我人，他们就奈何不了你！”
曾力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眼帘，将柜门关上，但又似乎不放心似的，在门把手上缠绕了几根布条，这才出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几人喊了几遍，屋内的人始终没有反应，正当李朝阳打算让陈恕站在他的肩膀上，从围墙那里攀爬进去的时候，陈恕的耳朵一动，说着：“来了！”
院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曾力云出现在了眼前，他的脸颊微微泛红，显得整个人带着点莫名的兴奋。他捏着衣角，佝偻着腰背，声音压得很低很弱：“你们...你们找我有事吗？我...我确实不知道那晚——”
“你骗鬼呢！”一个衰老的声音忽然强势插/入进来。曾力云一愣，这才发现四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老头，那老头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只是这白衬衫洗的有点发黄，就像是那黄黄一片的牙垢一般。此时，老头正双目圆瞪着他，一颗头扬着像只斗志昂扬的公鸡。
陈恕挪着身体，悄悄站在了曾力云的右侧，他向着老头问话，目光却是锁定着曾力云：“李大爷，为什么这么说他骗鬼？”
这老头正是这条死胡同巷子的另一户五保户人家，先前并不在家。说来也巧，李朝阳他们从曾力云这里无功而返，刚走到村里的小卖部，就碰上了正过着麻将瘾的李大爷，几人逮着他一问27号晚上十一点多的情况，还正给问着了——那天晚上，李大爷刚打完麻将回来，再加上喝了点小酒，整个人晕乎乎的，他确实看见了一个黑影，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呢，后来看着那个黑影怎么往自己住的那地儿跑过去了，就赶紧跟了过去，结果正好就瞅见了曾力云拿铜锁砸晕了那个黑影。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李大爷还以为昨晚看到的一切是自己做了个梦，所以也没有在意。今天，这警察一问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看见的不是梦。
李大爷鼻子里轻哼一声，他老早就看不惯这个曾力云，看谁都是从眼睛底下往上看，浑身都像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样的冰冷阴郁。他抬手直接将门上那把黄铜给扯了下来，拽在手里，扬了扬，而后对着几人大声道：“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点酒，正好就看见一个黑影跑进了这个胡同，我还以为是咋了，赶紧跟进来，结果就看见这小子用这把黄铜锁砸人呢，那人扑通一声就倒下去了，这小子绝对有问题，警察同志，我说的可都是我亲眼所见的！”
原本以为曾力云听完会立刻为自己可疑的行为解释，可是他仿佛听得十分认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恕总感觉到这个曾力云那张平凡甚至丑陋的脸上虽然纹丝不动，但一双眼睛却闪烁着一种古怪的光芒，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大爷一眼，眼里在这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泛起了微微的光芒，他平静地说：“你都说你自己喝多了酒，怎么就不可能是你自己出现了幻觉呢？也许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做了什么亏心事，被鬼怪缠上了吧。”
他这话说得李大爷一阵踉跄，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他都是奔八的人了，最忌讳听到鬼啊、死啊之类的话，曾力云刚才这话听得他浑身涌起一阵又一阵的胆寒，感觉身体开始变得冰凉凉的。
李朝阳却双手抱胸，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他没有理会曾力云刚才那可以故意混淆的话语，而是求证似的再次问老头：“你说，你看见他用了这把黄铜锁砸人了，是吧？”
李大爷忙点头道：“我绝对没看错，这小子就是先把人砸晕了，然后再把人扛进了他这院子里！”好像生怕几人不相信似的，把自己的胸脯拍打得砰砰作响，就差竖着四根手指对天发誓了。
陈恕听了李朝阳和李大爷之间的对话，忽然就豁然开朗了，他一把将李大爷手里晃动着叮当响的黄铜锁链给拽了过来，拿着锁头翻到底部，一块褐色的不规则印记正好戳在那里。
陈恕将那底部的褐色印记转过来，对着曾力云，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察觉的严厉：“这是什么？！”
曾力云好似是被冻住了似的，浑身僵直地站在几人面前。几秒钟之后，他的眼珠开始缓缓转动，当转动到锁头位置的时候，猝然停下，他舔了舔嘴唇，忽然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血啊！”在众人脸色微变的时候，他却忽然神情轻松地侧身指着院子里的一个水缸道：“鱼的血啊！”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陈恕一直觉得外在行为方式，跟人的气质有着很重要的联系。然而当今天瞧见曾力云这个男人的时候，却发现人其实真的可以千变万化，也是真的可以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他却是真正有演技的人，根本不会让你一眼就看穿他演技中的真真假假，比如在此刻，在在再次见面之前，那个曾力云是个被老婆抛弃、精神出了问题的可怜巴巴的老实人，然后在此时和警方的一问一答间，眼睛渐渐放光的时候，一股让人心悸的冷静，却从他的身体和言语间流露出来。
趁着他让开院门的空档，李朝阳一个侧身就走进了院子里，他大步走向了那只黑色土陶鱼缸，往里面瞅了一眼，里面只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鲫鱼在无聊地摆动着尾巴。他挑了挑眉，指着浴缸里的鲫鱼，再次向曾力云确认道：“你确定这锁底部的痕迹是鱼血？”
这话已经带了点诱导性了，可曾力云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编出来的一套说辞中，依旧很肯定地点了头。
陈恕在一旁忽然笑出了声，曾力云转头狠瞪向了他，对他来说，自从老婆跟人跑了之后，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种从鼻孔里发出的笑声，这笑声像是细针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身体上，他抽不出却又深陷它带来的痛苦之中。
陈恕无视他眼中的愤怒，而是向他走进了几步，张力、禹翔还有李大爷也都随他走进了院子里。陈恕指着那团褐色印记道：“究竟这团印记是什么，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们说了算，这个锁头我们要作为物证带回去，用最科学的方式进行检验，最迟...嗯...一个小时就能得到结果了。”说完，从手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将那个黄铜锁扔了进去。看着那锁落入证物袋中，曾力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了下，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落入他们的圈套袋之中了。
他咬了咬牙，说道：“东西你们拿去检查好了，没有其他的事，你们可以离开了吗？”
李朝阳的脸上始终挂着犹如春天般和煦的笑容，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会被他的笑容所迷惑，可殊不知又多少罪犯在他的笑容中缴械投降。他的脚步渐渐往堂屋走去，嘴上说着：“不急，既然李大爷亲眼看见你把人砸晕了然后扛了进来，我们自然要证实一番了。”
曾力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后他狠狠地看向了老头，道：“他喝多了胡说的话，你们警察也信！”
“哎”，李朝阳温和地反驳着他：“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说他喝多了说的胡话，可是他说看见你用铜锁砸人，结果我们就在铜锁底部发现了血痕，说明什么，说明李大爷不一定是眼花了，你这人也是奇怪，这个时候你应该很主动自证清白啊，怎么还拦住我们呢！我说——”，他忽然上前一步，凑近了曾力云的耳边，轻声道：“你是不是真的把人给藏起来了？”
“你胡说！！”曾力云骤然抬手将李朝阳往外猛地一推。
“曾力云！！”两道声音齐齐大吼，张力一个上前将他的右手反剪在后背，胳膊上的疼痛叫他整张脸都变得龇牙咧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