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钊很快就将通道打开的消息传出来，周小欧、陈恕、童年将手套、脚套戴好正式进入案发现场。大铁门已经完全打开，几人每往里面走一步，白塔山里面的温度就更加寒冷了几分，这也许只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臆想。但陈恕确实是从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进入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命案现场——这和他过去两年在基层处理的治安事件完全不同。
几人沿着王钊开辟出来的通道，踩着勘察板一步一步接近着中心火灾区域，童年走在两个男人中间，她今年刚从医学院法医专业毕业，很幸运地就分配至了支队法医鉴定室张敬亭的手下，她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还挂着婴儿肥，这让她看起来年龄极小，乃至于好几次跟着其他组出任务，都被人家怀疑她的专业能力，幸好背靠着张敬亭这座大山，倒也算是平稳度过。
越靠近火灾中心区域，越能看见中间那一团好似深渊深不见底的黑色，抬头是被火烧出来的一方不规则铅色天空，脚下是被火烧得有点塌陷的泥土，每走一步似乎都有着慢慢下沉的恐慌感。地上干粉灭火剂的灰白色铺满了整个区域，一阵裹挟着浓烈汽油味的刺鼻微风穿透层层缝隙直往人的鼻尖里蹿，呛得胃直冒酸水。而越往划定的案发现场区域中心走，鼻腔里越发充斥着一股呛人的恶臭气味，这是皮肤和头发烧焦后特有的臭气。
很快，三人前进的脚步就停住了——一大团纯粹由黑色和暗红色组成的泥糊状物体，覆盖着一层层厚厚的白色干粉灭火剂，像是裹着一层面粉即将下油煎炸的虾，卷曲着躯体，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一般。
周小欧拦住了陈恕和童年，他语气非常严肃，看向了童年：“室外犯罪现场受气候影响非常大，尸体是最重要的证据，特别容易遭到破坏，你动作快一点。陈恕——”，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具蜷缩着的尸体身上，说道：“你去把发现尸体的消防员找来，就在外围，我们和他聊一聊。好，你们分头行动吧。”
童年认真地点头，她靠近了尸体——在烈火的焚烧下，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地扭曲、变形，蜷起或者裸露的骨骼还保持着诡异地伸展姿势，仿佛能看到死者生前想要逃出火海的那种不甘又恐慌的挣扎，那烈火伸出滚烫的舌头舔舐着躯体上的肌肉和皮肤，似乎能听见肉皮脂肪遇火发出的”滋滋“声，这声音光是想象都能叫人渗出一层鸡皮疙瘩。
童年第一次见到被火烧得这般惨烈的尸体，她悚然地呆立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挪动脚步对着这具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地尸体仔细打量了起来，查验着最基本的尸况。
尸体一具，即使身姿蜷缩也能看出该具尸体为成人，呈现仰卧姿势，体表碳化严重，尤其是以两条胳膊蜷缩得尤其厉害，向上勾起，好像抱着一团什么东西似的，而最令人头皮发麻是尸体头骨已经被烧成了一个黑黢黢的骷髅，两个空空的黑洞连带着微微张开的嘴，似乎是在用力发出着生命终结之前的最后一次呐喊。
童年蹲下了身，双眼犹如探照灯一般落在了尸体每一寸的尸骨上，她发现尸体的表面有着刀砍斧剁一样的裂口，烈火不仅烧焦了尸体，而且狂暴的火舌似乎犹如一把利剑在尸体里长驱直入，将完好的腹腔完全搅碎，以至于一节乌黑泛着点血红的脏器从裂口里漏了出来。
“怎么样？”周小欧也蹲了下来，看着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眉头始终紧皱着。
童年将捂住口鼻的口罩松了松，又重新戴上，窒息般的气味几乎快要将她淹没，铅色的天空高悬，犹如一口倒扣着的天井，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叹了口气，目光紧锁在尸体上，瓮声瓮气地道：“该具尸体烧得很严重，烧伤程度在IV度，肉眼可见体表炭化，已无生存迹象，是火焰中长期灼烧形成的结果，助燃剂初步判断是汽油，裸露在外的骨骼部分成浅灰色，尸体上有被刀砍过的痕迹，刀砍造成了一处直径大约十厘米的裂口，裂口处有部分脏器泄露...周队，我认为，这样的尸体状况要想再进一步检查，只能拉回法医室，但是我又怕破坏原始痕迹，我想要请示下张主任。”
周小欧颔首：“好，你把情况给敬亭汇报下，征求下她的意见。”
“好”，童年满脸严肃，按道理说现在还可以做进一步检查，只需要将尸体抬上法医临检车上就行，但她毕竟有点拿不准。
周小欧仍旧在观察着地上仰卧着的这具尸骨，忽然问道：“这具尸体的性别判断出来了吗？”
童年刚挂下电话，得到了张敬亭的同意，她打算将尸骨抬回到法医临检车上再作进一步的检查。闻言，她想了想，便道：“目前无法判断。像这种火烧得完全炭化的尸体，一方面可以通过这部分脏器提取样本进行DNA检测，另一方面该具尸体骨盆位置的深层组织焚烧炭化程度相对较轻，可以以趾骨联合面软骨作为检材，得到这具尸体完整的DNA分型。”
周小欧对童年的专业程度很满意，他站起来身，对她道：“行吧，你接着弄，我再看看现场。”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然后就听见陈恕的声音：“周队，陈支队长过来了。”
周小欧转身就看到一个橘色身影，男人看到周小欧忙快走了两步，介绍着自己：“周队好，我是大湾口区消防支队的支队长陈国栋，这具尸体是我发现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他的开门见山让周小欧很喜欢，他最讨厌毫无意义地寒暄，于是也径直开口：“陈队长，你发现尸体的时候，现场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周小欧有点担心，消防队在进入白塔山扑灭山火时，会在一定程度上掩盖或者破坏原始痕迹，造成现场勘查困难。
陈国栋还未开口，陈恕就替他回答了：“周队，陈队发现这片区域有死人后，就立刻停止了消防队方面的行动，没有对尸体有任何的挪动，而且还给拍了好几张照片，我已经发到了你的手机上了。”陈恕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发给了周小欧的微信。
周小欧很是惊讶，把收到的照片一打开看了，立刻说：“陈队长以前做过刑警？”
陈国栋点了点头，承认自己曾经在某省做过刑警。
周小欧立刻明了：“我就说，你这照片拍得很有章法啊，而且还没有用手机闪光灯来补充光线，这很专业啊！对了，其他现场保护性措施还做了什么？”
陈国栋把自己发现尸体的时候，为了防止消防靴底沾染上一些现场痕迹，很快将靴子脱了下来，并且将靴子倒扣着放在干净的塑料袋上，避免了鞋底的污染。周小欧听完后点点头：“很好，很好，谢谢陈队了。”了解完后，就让累了好几个小时的支队长赶紧去休息了。
陈恕看着远处有几人在协助着童年搬动尸体，想要也上前看看，被周小欧一把拦住：“你看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陈恕没太懂，不就是火烧的尸体吗，能怎样。他的这副不太在意的神情落在周小欧的眼中，知道他这还是太年轻了，有心想要锤炼他一下，也就松开了手。
陈恕没太当回事，径直往那具正挪动到担架上的尸体走去，童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见他来了，也不见外地喊道：“哎，你帮我把那头口子扎紧点儿，别漏下什么骨头。”
这话说得叫陈恕一个冷战，他看了看尸体之前仰卧的那处位置，明显比周围黑色的深度更重，可以想象此人身上被倾倒的汽油有多大的量。
陈恕听话地将口子扎紧了，黑色裹尸袋轻飘飘地，他惊讶出声：“这么轻？”
童年“嗯”了一声，问道：“没见过？”
陈恕摇头：“我今天刚来报道，之前是在基层做治安管理的，没见过。”
童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向他招手：“你过来，我让你看一看，你做刑警，什么场面都得经历。”说完，便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刺啦”一声，裹尸袋上端打开了一个竖形口子——陈恕快速地扫了一眼，就看见了让他难以忘记的场面——里面的尸骨四肢只被一层薄薄的肌肉所连接着，有部分肢体已经完全脱落，腹腔大面积被焚毁，器官炭化表面起皱，犹如地狱里的魔鬼撑着扭曲狰狞的面容，在看着正注视着他的人。
陈恕猛地一后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童年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笑道：“胆子这么小？啧啧，回去我给主任请示下，得多让你来看看，增增胆量。”说完，冲着他一挥手，招呼着几人抬着裹尸袋下山。
陈恕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回过神来。得，刚才她就是故意看我笑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