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白塔山>第22章 离开

  《刑诉法》第二百零二条中规定,人民法院审理公诉案件,应当在受理后二个月以内宣判,至迟不得超过三个月。在2006年5月15日,曹宇哲再次离开看守所,前往了山城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经过一个半月的难以置信到渐渐接受,丁俊峰补交的证据已经完全让已经走在钢丝上半程失去平衡的曹宇哲,再一次找回了平衡,并成功地走到了终点——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得知判决结果后,陈恕长出了一口气。他背着一个崭新的黑色背包,站在山城市火车站宽大的绿色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天空变成了铁青色,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和公路上横跨的人行天桥重重叠叠,都被今日的初夏阳光染上了一层锈色,晚高峰的堵车大军依旧在红绿灯前艰涩而缓慢地等着指令移动,他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着这座城市,想到2005年初次踏入这座城市时的小心翼翼,到这座城市开始包容他,接纳他,甚至有了小可这么一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弟弟出现,他对这座城市开始有了奢望.....只是,现在,他依旧要选择离开了。

  他看着出站口那排长长龙的的士车,忽然生出一种不辨来路、更不知归途的迷茫.....

  “想什么呢?”一只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陈恕转过身,一脸的神情恍惚,周小欧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的一切都过去了,回去要好好上学,珍惜机会,下一次我们再见面,我希望我能见到一个不一样的陈恕!”

  久久地,陈恕沉默着,最后好似给周小欧作了个承诺似的,他重重地说了声“好!”

  当陈恕走出渭河县火车站的一瞬间,他就后悔穿少了,早知道五月的渭河县并不暖和,他说什么也要把周小欧送给他的那件大棉衣带上。天气预报说这场突然袭来的寒流是中国西北方十年不遇的,看样子所言不虚。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渭河,至少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

  不过两年而已,他就仿佛是一个外来者一样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家乡。

  渭河县火车站的地面、站牌和护栏上凝着一层灰蒙蒙的银色,LED电子屏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寒风裹挟着细雨丝刷着脸庞,带着一丝温柔的冰冷。

  陈恕哆哆嗦嗦地站在了火车站出站口,周小欧在他出发前,给他联系了渭河县公安局的一个熟人,将陈恕拜托给了他,似乎是又害怕这小子又自己溜了,还让这位熟人务必要送他到家门口才算是完成任务。此时,站外一串串黑车司机拿着大喇叭不停说着各个地名,拉着拽着那些客人赶紧上自己的车,陈恕也被不停的搭讪,他冷的嘴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压根开不了口,只能笨拙的摇头摆手拒绝着这些老乡们的盛情。

  一阵又一阵的寒风细雨从天棚缝隙中漏下来,正好打落在他的头顶上,像是谁用刀子在他的头皮上轻轻掠过,带来一阵颤栗,飕飕飕地叫人不得安心,浑身上下冷到他怀疑所有的衣服在这一刻都是镂空的,让冷空气可以在他的身体里长驱直入——在这一刻,他无比地怀念起了温暖的山城市。

  正冷得昏头昏脑时,一道黑影忽然就罩了下来,陈恕这才缓缓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面前站了个如同一堵墙的年轻男人,男人此时也正在打量他——这小子个头一般,身材很瘦,缩着脖子塌着腰,显然是冷得够呛,一张脸都冷得青紫,模样倒是挺秀气,不像这个县城的大多数男人都长得粗犷。

  他一开口就是浓重的西北口音:“你是周队的朋友,陈恕,对吗?”

  陈恕立刻如捣蒜般的点头:“是是是,太冷了,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他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想要跺脚取暖,却发现连抬脚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男人咧嘴笑了笑,将他背上的背包一把抢了过来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抓着他的胳膊,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白色捷达,笑道:“实在抱歉,今儿有个案子,耽误了下,让你等这么久,走吧,快上车,车上有我一件大衣,你先盖着暖和点。”

  陈恕点点头,很听话地跟着男人上了车,车上果然扔着一件大衣,只是味道有点冲,可陈恕拾荒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味儿比这还要大,他没有那么矫情,抖抖索索地将大衣裹上了自己。而男人却没有马上停车,他进了一家小卖部,很快就拎着一个保温壶走了出来。一上车,就将保温壶递给了他,很利落地道:“你拿着,里面是热水,先喝点暖一暖,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再送你回去,你家是在山阴村,是吧?”

  陈恕点头:“嗯。”他顿了下,又问道:“大哥,你是周叔的朋友吗?”

  男人摆手笑道:“周队是我的老师,我前几年去他手下培训,培训结束后我就回来了,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他人了,周队现在怎么样?”

  陈恕想了想周小欧的近况,忙选了些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男人听得很认真,想必对周小欧也是从心底的敬重。

  等陈恕暖和点了,他说话的语速也流畅了许多:“大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男人“嘿”的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乐呵呵地道:“瞧我!只顾着听你讲周队的事情了,连我自己都还没有介绍,我叫薛启胜,你叫我胜哥就行了,周队把你拜托给我,你就放心吧,现在暖和点了吗,要不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嗯。谢谢胜哥。”陈恕心里很温暖,这次回来他始终有点近乡情怯,当初那么决绝地离开,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回来的一天。

  “来过县里吗,有什么想吃的?”薛启胜和他随意聊起了天。

  陈恕搜索着以前在村子里听那些进城的大人们回来闲聊时提到的那些美食,良久才想起了一个:“我记得以前听大人们说,县城里有一家包子特别好吃,我想去尝一尝。”

  “包子?”薛启胜原本以为这小孩肯定要吃什么炸鸡之类的,谁知道冒出个包子,一时间还有点愣,但很快就想起来了:“哦,可能他们说的是那家老字号包子店吧,味道确实不错,走吧,我带你去!”

  说着,便一路开着捷达七拐八拐地穿过拥挤的人流驶出了火车站。

  他把目光投向了车窗外面,傍晚的县城像是被人遗忘在大山里一样的荒凉。是的,和山城市一相比,它就像个捉襟见肘地乡村小子,潦倒,破落。临街新旧不等、高低不一的楼盘和藏身在它们身后的低矮破败的石棉瓦房,在整个灰色天空的映照下,死气沉沉,没有半分的生机。途中一辆车身上涂着家具城开业广告的面包车缓缓驶过,人行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一群穿着红色武术服的老太太推着一个大鼓边走边敲,还有一些老太太手拿广告纸随手或塞进路人手中,或丢进路边小店里,也不管这些广告纸随后不过是再次被扔掉的命运。捷达拐了个弯,一座七层楼高的百货商城出现在眼前,商场门口挂着一层棉被似的挡风帘,那帘子像是没有力气似的耷拉着,半晌也没见着人影出没。只有商场前面的圆形广场里才有了点活力,烧烤摊前聚满了流口水的小孩儿,跳广场舞的大妈挥舞着手中的扇子,奶茶店门口三三俩俩的小情侣一边嘬着珍珠一边挑飞着眉眼,还有一些蹒跚学步的小宝宝摇摇晃晃地奔向自己的父母......

  薛启胜见陈恕看的认真,难免有点奇怪:“你这是没来过县城?”

  陈恕摇头:“没有。我从小就在山阴村里长大,从来没有走出去过。”他想了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表述容易让人误解,忙又多说了点:“我去年实在是待不住了,就自己跑出去了。”

  “哟呵,胆子挺大的啊,周队没有给我说你的事儿,哎,你这是离家出走,然后被周队给逮着了?”薛启胜熟练地转着方向盘,嘴上还没有停下来,随口似的打听了起来。

  陈恕没打算隐瞒自己的事情,也没啥好不能说的,他的脸皮没那么薄。

  “我在山城拾荒卖钱,然后睡在工业园区的烂尾楼里,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个案子,里面的受害人是我的弟弟,周叔就这样找到了我。”

  薛启胜本来听得吊儿郎当的,可出于警察的本能,一听到“案子”“弟弟”,下意识地忙双手扶住了方向盘,神色正经了起来,“是什么案子?受害人是你的弟弟,那你弟弟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陈恕沉默了下来,在薛启胜反应过来他的弟弟多半遇害了之后,他真是想要扇自己嘴巴子,这个时候,陈恕开口了:“他不是我的亲弟弟,我和他是在废品回收站认识的,他爷爷在那里收废品,那天很冷,比今天还要冷,他给我端了碗热水,然后他就开始跟着我一起拾荒。他叫我哥哥,我认他做弟弟。他为了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去网吧偷手机,结果被人给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