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黄可极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才会进入网吧偷窃手机时，陈恕几乎是被扔进了油锅里，整个人反复被煎熬，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在滚动这一句话：都是他的错，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小可。如今小可遇害，他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三魂七魄都被抽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睁着空洞的双眼，泪水就从这眼中流出，滑过苍白的脸颊。
周小欧看着陈恕那悲痛的神情，知道这孩子是把黄可的死怪在了自己的头上，他在心里轻叹一声——有些人，一生从未受到过友好善良的对待，一旦有人释放出稍微一点的善意，就能被其无限放大的藏在心底。
他给王向亮说了句什么，王向亮便先离开了询问室，室内便只剩下周小欧和陈恕两个人。周小欧语气轻缓，安抚着他：“陈恕，这不是你的错，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给我们提供多一点线索，这样才有助于我们尽快找到杀害黄可的凶手。”
陈恕觉得自己的心口好闷，扑通跳着的心脏，像是被人在用手玩弄一般，痛得喘不上气。他不敢往深了去想小可遇害的场景，但又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眼泪拼命哭。听到周小欧这样的安抚，他才停下了啜泣，睁着一双通红的鱼泡眼，哑声问道：“你是不是一个很厉害的警察，你这么厉害，那杀害小可的凶手一定会被抓到的，对不对？”
似乎是极其渴望从周小欧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陈恕几乎是不错眼地死盯着周小欧，生怕会从他的说出来让他难以接受的话。
“抓获杀害黄可的凶手是警察的职责，这和厉害不厉害没有关系，但是我们需要你们的百分百信任，双方合作，才能更快地锁定犯罪嫌疑人。”周小欧的语气平平，但说出来的话还是让陈恕多多少少安心了些。
陈恕问：“小可是不是被那个偷他手机的人掐死的？”
周小欧作为从业十几年的刑警了，从来不会把话说满，他只看证据，只讲事实，从他口中不会听到任何的猜测推断。
所以，陈恕注定听不到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具体情况警方还在调查中”，周小欧抬手看了眼时间，起身站了起来，语气轻松地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再找你了解的。”他顿了下，又安排道：“你就在这里先坐坐，吃碗面再走。”
陈恕没有应声，他看着前面这个身高体阔，浑身散发着正气的警察，不自觉地就觉得有了依靠，让人安心。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快走两步：“周警官，我想问问，小可的爷爷奶奶去哪里了？”
周小鸥瞅见王向亮拎着三包面进来，便一边冲着王向亮向询问室指了指，一边扭头回道：“黄可的爷爷受了刺激，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他奶奶在照顾着他。”
陈恕的喉咙紧了紧，良久才有点犹豫地问：“那他爸爸知道小可的事了吗？”
周小欧从衣兜里掏出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才点头：“知道。”他就这么简单两个字的回答，却让陈恕不想再问下去了——你怎么能奢望一个早就放弃孩子放弃父母的男人，在这个关头良心发现呢？
“吃面了。”王向亮拎着三碗面直接走了进来，放在了桌子上。
“吃吧”，周小欧推了一碗面到陈恕面前，然后自己也利落地掰开了筷子，搓了搓，埋头狂吃起了面条。周小欧和王向亮都是身强力壮的人，折腾了一个晚上，早就饿了，两人完全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询问室里满是吃面的跐溜声。
中途王向亮抬起了头，看着陈恕面前没动过的面条，用筷子敲了敲面碗：“哎，不吃啊，再不吃就坨了。”
周小欧也抬起了头，略微起身将他面前的筷子掰开，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又将塑料袋打开，将面推得更进了点，像一个温和的长辈，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体贴的关怀。
陈恕的嘴唇动了动，良久才捏紧筷子，埋头吃起了面条。
吃完面条，王向亮起身将他和周小欧的面碗拿出去扔，周小欧给陈恕倒了杯热水，并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陈恕有点不好意思让周小欧这样注视着，他将头埋得更低，吃面的速度却快了起来。
周小欧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坐着反而让小伙子不自在了，便起身走出询问室，站在一旁的垃圾桶边抽烟。
很快，屋内便有了椅子往后挪动的声响，他略微偏头就看见了陈恕已经起身，手里拎着塑料袋，桌面上溅出来的汤水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了。
他走出来，乖巧地站在了周小欧的面前：“我吃好了，这个扔哪里？”
“给我吧”，周小欧将他手中的垃圾袋接过来，顺手摁熄了烟，“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恕闻言，忙摆手：“不用了，周警官，我自己回去，我找得到路。”
周小欧却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把他往前面轻轻推了推：“走吧，这么冷的天，你真受得了？”
陈恕抿紧了嘴，平直的下颌线透出他此刻的倔强，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听话的走在了周小欧的前面。
周小欧盯着前面的陈恕——这是一个非典型的流浪者，一般的流浪者都会有部分人群会融入流浪团伙之中，而没有人生目标的流浪者极易被激怒，发生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可眼前的这个少年，尽管衣着褴褛，浑身脏污，可在这污秽之下，他依旧保持着清醒，与这座城市里的流浪团伙保持远远的距离，尽管每天都面临着吃了上一顿没有下一顿的生活，可他却自觉做着一个遵纪守法的人，遵守着这个社会的法律和秩序。只是，这样的一个少年，为何会成为一个流浪者？
周小欧的目光从陈恕的头一直打量到了双脚，陈恕的头发大概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修剪过了，从背后看过去，满是打结的扣儿，黏糊糊的。一件及膝的军大衣罩在他瘦削的身上，显得过分的空荡，军大衣下是一瘸一拐的双脚，走得非常的费劲。
“你脚怎么了？”周小欧忽然开口，倒是吓了陈恕一跳。
陈恕停了下来，目光低垂，小声地道：“就是.....就是刚才.....”
周小欧恍然，定是刚才在芦苇丛里追赶时，陈恕急着逃跑把脚给崴了。周小欧想了想，便从善如流地安排了起来：“这样——我给你开个房间，你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我去给你买点跌打药酒，洗完澡你就自己上药，明天就会好很多。”
陈恕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这个警察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他的目光看见了自己黑黢黢的双手和破烂的鞋子，心中了然。
“谢谢你，周警官，我没事的，我只想回到我住的地方。”少年说着倔强的话，连同身体也一并绷直了。
周小欧大多数时候都是强势的，这和他刑警职业的特性有关，但此刻他愿意给这个少年多一点耐心：“你的那个地方能住人吗，还有你的脚如果不上药，明天就完全走不了路了，你以后的吃饭怎么办，不要觉得是我可怜你，也不要硬撑着自己的那点自尊心。在生存面前，自尊都收起吧，也许你习惯了这种生活，但是你想想，五年，十年，二十年，你愿意自己一直这样像个影子一样藏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
陈恕心里火燎火燎的——没有遇到黄可的陈恕一直有着自己的一寸方圆，他独身离家流浪，筑起了属于自己的一道墙。他心中关于对错的杆秤太过分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安全的，什么是危险的，他分离的一清二楚。所以，即使他再怎么落魄，他也从没有放弃过自己的底线，只因为他害怕自己就此沦陷下去。
可黄可这个小男孩的出现一开始是让他不喜的，他扬着那张稚嫩的笑脸，用拙笨的动作关心着他，他本来可以不理会他，但后来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种意识让他渐渐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的关照。而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弟弟竟然真的让他感受到了一丝阔别已久的温暖。可是，如今这一切，都随着黄可的遇害而消散殆尽，只留下绵绵遗憾。
下一刻，陈恕重新抬步，语气轻轻地道：“我跟你去。”
周小欧松了口气，拍了拍陈恕的肩膀：“行，洗个热水澡，再把药给上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不管你了。”
陈恕低头“嗯”了一声，看起来顺从极了。
冬夜漫长，黑沉沉的夜犹如无边的浓墨涂抹在天际，街道像是一条安安静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陈恕缩手缩脚地坐在后排，双目刺入这浓重黑夜里，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