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条件的爱，或许从来就不存在吧◎
“新招了个核算经理，你最近主要跟着晓静做年报，把华北区域的工作分给她做吧，好好带带她，有什么困难随时汇报。”李胥看许雯面无表情，以为他话没说明白，又道：“这次年报要是顺利，以后就是你的工作了。”
许雯默默点了点头，这让李胥感到很纳闷，难道还是没理解，他以为于建宇早就跟许雯交过底了，但看许雯的态度，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沉吟了一下又说：“人事那边可能还要走一阵子流程，正式的通知大概要到四月底。”
许雯这才跟他对上了眼神，但那眼神十分空洞，弄得李胥有点儿不踏实：“怎么了许雯？你不用想太多，晓静对你的评价还是挺高的，是不是她平时比较严厉，让你惶恐了？”
到了这一步，许雯什么也说不出来，否则就是害了所有人。就在那一瞬间，许雯感觉自己突然分裂成了两个人，有一个热情、积极、精气神十足的好许雯，像个提线木偶，笑着对李胥说道：“谢谢李总和晓静姐的信任，我一定努力把工作做好。”
好许雯回到自己的座位，又拉着苑丽娜笑道：“中午我请你吃饭吧，有个好消息，你知道的。”
好许雯工作上一丝不苟，效率很高，她迅速完成了华北区域财务核算的工作交接，正式接手了吴晓静的工作，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和几个核算经理的关系，在苑丽娜离职的时候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依依不舍。
另一个坏许雯只是偶尔才出现，比如某个下班的夜晚回到家，她突然就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家门口的地板上。离沙发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怎么也没法抬起自己的身体。
还有一次，她看着茶几上的水果刀，突然就想试试，在身上随便某个地方来两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能不能感觉到切肤的疼痛。
在家的时间，她大多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好许雯的白天，要消耗太多的能量，这让她体力不支，精疲力竭，她经常觉得喘气也需要耗费太大的力气。
而那种自毁的冲动不是头一回出现，在爸爸去世的那几天，她学着抽烟的那段时间就在想，如果能让这样的痛苦和疲惫停下，好像死掉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生离死别，不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么？既然如此，为什么别人能那么正常的生活下去？
后来于建宇把她从无边的深渊里拉出来，她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无条件的爱，或许从来就不存在吧。
她只是想像别人一样，简单地，做一个正常的人，可是现在这件事变得好难。
那种毁掉所有完好无损的东西的念头经常出现在坏许雯的脑海里，她轻易放弃了于建宇，现在也想放弃其他的一切。
今天她去看了一个画展，她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画家和自己一样，被放弃掉了，那画的颜色鲜艳无比，却像是画家身体里流淌出的鲜血，马上就要流尽了。坏许雯在她耳边不停地说，你失去爱了。你不再完整了。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了。
--
于建宇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太对，他笑道：“不是说了晚上回来吃？怎么大中午的就把我叫回来了？让我做菜啊？”
老头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表情十分严峻。
“今天我见到许雯了。”没等他换好鞋，老太太就开口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就是闹点小别扭。”于建宇坐在沙发对面的小板凳上，抓了把瓜子，还没嗑就看着老头恶狠狠的瞪着他，又默默放下道：“不是，她怎么编排我来着？”
“你好好说，你怎么欺负人家姑娘了？”老太太的声音发颤，她想起许雯哭得像个泪人的模样，饶是她也不忍看那姑娘伤心成那样，以前她从来都是眼波流转，甜甜笑着……
“她说什么您都信啊，您相信她也不相信您儿子？”于建宇拔高了嗓门，心想这许雯也是，见到老太太说两句好听的哄过去也不会么。
“你放屁，人家一句你的不是都没说。”老太太见状，气得直发抖，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自己儿子犯了错，还在这死不认账，气道：“人家说的全是你的好，你……你到底……”
“我本来就对她好，是她自己想不开。”于建宇不想再解释，只站起来说：“妈，我和她的事您别管那么多，过一阵她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老太太想着许雯哭着对她说，下次把镯子给送回来，知道两个人之间绝不是一点小事，又看着于建宇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挺挺晕了过去。
这一下可把于建宇吓得够呛，他赶紧打了120，老头忙又找出速效救心丸给老太太服下，气得想伸手给儿子一巴掌，看着他也急的满头是汗，只哭道：“你，你把你妈气死，你就踏实了，以后没人管你们……”
把老太太送进急救室，于建宇仍气的发抖，他开始给许雯打电话，想好好发泄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怨气。
坏许雯听着手机响起来，是于建宇专属的铃声，已经很久没有响过的铃声。
接呀，看看他跟你说什么，坏许雯咯咯笑着，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雯？我跟你有仇是怎么地？你今天见到我妈都说什么了？把老太太气得现在都进了急救室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电话挂了。坏许雯这才想起来她今天经历的所有事，在画展上遇到了于建宇的妈妈，她怎么对坏许雯那么温柔呢，还给她点了一个小蛋糕，甜得腻人。还拉着她要给她买两件新衣服……
可坏许雯一点儿也不领情，还一个劲哭鼻子，在商场里，人来人往的，真丢人……坏许雯都说了什么啦？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电话里传来挂断后的忙音，不过几秒钟，好许雯重回到那具身体，她迅速打开电脑，登录苹果账户，好许雯的记忆力是过目不忘的，那密码倒背如流。好许雯一边查找了于建宇的手机定位，一边给自己叫了个车。
在车上，她理解了于建宇的愤怒。那种愤怒其实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她也有过的恐惧，失去亲人的恐惧。好许雯和坏许雯突然一并开始祈祷，求你，爸爸，如果你在天有灵，不要让那个人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医院里，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看着慌里慌张的两个男人，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太激动了，老太太除了血压有点高，血糖有点高，其他一切正常，能活一百多岁，你俩别在这杵着了，该缴费缴费去，别挡门口，一会儿车要出来了。”
“爸，您在这看着，我去缴费。”于建宇找熟人联系了一个单人病房，刚出的一身热汗，听了这话冷却下来，看着老头还魂不守舍，又安慰道：“大夫都说了没事，您放心吧，别我妈活到一百多了，您再急出点好歹来。”
他下楼缴费，悔愧不已，老太太心脏本来就不好，自己刚才的态度确实过分了。他又想给许雯打个电话，给她报一声平安，待走到病房门口，却惊讶地看到许雯在老太太床前坐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老头也在那抹泪。
“阿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您没事吧……”许雯不知道此时是好许雯还是坏许雯主宰着自己的身体，她仍感到恐惧，不住用袖子擦泪。
“我没事，老头，你哭什么？老太太我还没死呢。”老太太骂完老头，扭过头握着许雯的手，笑道：“姑娘，是不是建宇给你打电话了？你咋知道我在这呢？”
“嗯……是他告诉我的。”许雯哭得喘不过气，于建宇在门口听着，想想刚才的自己，只顾把火撒在许雯身上，又悔又愧。
“他是不是又怪你来着？是不是把你吓坏了？”老太太的声音那么慈祥，许雯觉得她温柔得就像自己的妈妈，于是心里更添了担忧和感动，哽咽道：“没……有，他就是……有点着急……”
听许雯这么说，于建宇如万箭穿心，身上不住发颤，他走进去，只听老太太又说道：“姑娘，你回家吧，你这还穿着睡衣呢，别着凉了。阿姨不怪你，阿姨都知道了，是我儿子他配不上你。”
许雯点了点头，站起来，往病房外走，眼里满满仍是泪水，像是没看到于建宇。于建宇追出病房，叫住她。
“许雯，对不起，刚才我太着急了，一生气才那么说的，你，你原谅我好么？”他觉得这话是那么无力，而对方没有回头。
好许雯又倏然消失了，坏许雯笑得很开心。
她心里笑着说，别傻了，人家不可能再爱你了，你都把人家的妈妈折腾到医院了，不揍你一顿都算便宜你了，你还不快走。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着，穿过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芸芸众生里，已经没有许雯了，她觉得自己在消失。
第二天一上班，于建宇就给王立新打电话：“王大总，你老婆是不是快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王立新已经发愁了大半年：“建宇啊，我这都跟领导打了多少回报告了，人家就一句话，找到能替你的人你就回来，你说说我这一摊子，谁他妈愿意无私奉献啊。”
“王总，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来无私奉献的，哥们愿意跟你换，你要是不嫌弃哥们粗苯，我就给老冯发邮件了啊。”
王立新听于建宇这话差点没哭出来：“于雷锋！于哥！于大善人！你这话当真啊，那哥哥可就提前谢你了，等孩子出生，你就是他干爹。”
“别别别，有你这一个亲爹就够了，什么干不干的，我没这个给别人家孩子当爸爸的爱好。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华北区域你可得给我盯牢了，别不是自家的地就不好好犁。”于建宇撂了电话，开始写邮件。
他想逃，他忘不了昨天许雯离他而去的背影，因为抽泣而颤抖的背影，那是决绝的告别，似乎在告诉他，他不必追。
他看着手机里和许雯在一起的照片，在滑雪场吃个石锅拌饭就那么满足的许雯，过年的时候许雯妈妈给他俩拍的合影，圣诞节在圣诞树下拆礼物的许雯，还有他生日那天许雯给他唱生日歌的视频……
这一切就像个美丽的梦，像是幻觉，而现实中，他不知道和许雯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很快，他收到了邮件回复，他花了几天跟方宇详细交代了一下和王立新换岗的事，又把家里那几盆多肉托付给老头老太太，登上了去西安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