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回家的路上, 程诺接到了段明昱的电话。
“程诺,星舟还是没去找你吗?”
两人谈话之后,程诺把现在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他, 但是没想到才隔了短短几个小时, 他就会打来,而且还是问一个已经问过的问题。
“没有, 怎么了?”
“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问了他在这边的朋友还有助理,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程诺迟疑道:“他之前说是有工作要处理。”
他才出国忙了那么久, 现在过来就是为了度假休息。更别提程诺还在这里,没什么工作是必须要他现在做的。
而且就算工作, 也不会联系不上。
这让原本就有些疑虑的段明昱觉出不对劲。
不过他没有跟程诺说太多,以免他又心事重重,简单问了两句之后, 就挂断了电话。
程诺脚下顿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头蓦地生出一丝不安。
第二天上午,段星舟仍旧没有出现。
就连程凯都没忍住,纳闷地小声嘀咕一句:“怎么好几天都没看到那个小段了?”
林珠听到了,暗暗在心里附和。
现在的段星舟就是,出现了让人不安,不出现更让人不安的存在。
中午吃过饭, 店里暂时不忙,程凯出去溜达了一圈,跟人吹牛胡侃一番, 心满意足后回来店铺, 正好有位客人要进店。
程凯下意识里朝着旁边让了让, 想要顾客先进去。
那双手插兜的年轻男人微微侧眸,扫了他一眼,也停了脚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进。
程凯却没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张脸,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小伙子,我们是不是认识啊?”程凯笑呵呵主动跟他搭腔。
卫阳是见他脚有些不方便才让他,没想到他竟搭话起来。
他现在虽然不比明星那样认知度高,但是寻常外出认出他的人也不少,于是只当这人是从网上看到过他,并不觉得两人从前是认识的。
他是百忙之中挤了时间过来谈事,哪里有空搭理他,有些不耐地说了句:“不认识。”然后先迈着步子进去了。
“诶?”程凯却还是觉得眼熟,锲而不舍追上去问:“真地不认识吗?你叫什么名字?你说说我就能想起来了。”
他喋喋不休的,卫阳压下心底的烦躁,恍若未闻。
“欢迎光临。”柜台后的林珠抬起头来,看到了卫阳。
而卫阳也看到了她驭严一言的脸,眸光微微闪动。
“……请问,你是不是卫阳导演?”林珠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她满脸错愕,没想到这个大导演居然会亲自过来。
“嗯,我是。”卫阳不动声色点点头。
在旁探头继续打量卫阳的程凯这一听这话,一把抓住卫阳的胳膊,恍然叫道:“我就说你很面熟,原来真的是你!”
“这位大叔。”卫阳面带微笑,手下用力地把他的手给扯开:“你一定认错人了。”
程凯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认错!”
这人真地很没眼力见儿,就在卫阳感觉自己的耐心要用尽的时候,里间的门被打开,一道清淡的男声突然响起:“爸,帮我回家拿个东西。”
程凯也顾不上卫阳了,忙点头:“好,要拿什么?”
卫阳听到这个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脑子懵了懵,猛地循声望过去。
程诺扯下口罩,走过来正要跟程凯说话,一道身影倏地闪到了面前,肩膀也被人用力地抓住了。
“阿诺!”
程诺眼神愣住。
面前的年轻男人,乌黑的头发修理得短而利落,皮肤不白也不黑,眉眼算的上英俊,此时他的眼里充满了惊喜,闪着灼灼的亮光。
“阿诺,真地是你!”卫阳没想到真的会是他,激动得语气都有些抑制不住地发颤了。
其实,在之前他以为自己会渐渐地将这个人淡忘,可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几年过去了,程诺就像是一根毒刺梗在了他的心间,时不时都要刺他一下。
他之前身边也留过几个人,可是心里却如同漏了个大洞,如论如何都得不到满足!
那种一步错失的巨大遗憾和悔恨,他想,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放下了。
他没料到还能再遇到程诺,他知道经过当年的事,自己或许该把情绪收敛一些,只是那种巨大的欢喜湮没了他所有的感官,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阿诺,阿诺……”卫阳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相对他而言,回过神来的程诺反应冷淡许多,扒开他的手,微微蹙眉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以前认识的人,最近扎堆地出现。
这是老天嫌他的生活还不够乱吗?
林珠从卫阳跟程诺说话开始,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这两人,居然认识吗?
程凯也看到了卫阳的反应,不由得意起来:“你这个年轻人,我就说你很眼熟嘛!”
“抱歉程叔,我刚才在想事情,都没注意是你。”卫阳看向他,语气和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卫阳以前其实跟程凯有过匆匆的一面之缘,只是现在的他瘦了些,皮肤也黑了些,再加上刚才并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没认出来他是程诺的父亲。
他跟程凯说完,又迅速看向程诺解释道:“阿诺,我是来找这家店的老板,想让他的孩子试试我的戏。”
“你的戏?”程诺.狱严注意到了他的措辞。
“是啊,我现在是导演了。”卫阳深深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瞪大了些:“阿诺,你该不会就是这家店的——”
“我就是老板。”
昨晚程诺只听说是大导演,并不知道这个导演竟然就是卫阳。
卫阳竟然要找他的儿子演戏?
程诺突然觉得这一切真是太滑稽了,他摇摇头,坚决道:“你走吧,我的孩子不会去拍戏,请你另找他人。”
可此时,卫阳的重点显然已经不是拍戏了。
“阿诺。”他不敢置信:“你怎么会有孩子?”
回想起那孩子的眉眼相貌,应该是他亲生的,不会有假。
可是他以前对孩子从来都没有任何的意愿,也不是那种会隐瞒性向让女人给他生孩子的人。
那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程诺轻哂:“我有没有孩子,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卫阳压下心头的躁动,僵硬的嘴角轻扯出个笑容来,语气温和:“是我多话,我不问了,阿诺你别生气。”他又接着道:“只是这个机会难得,我觉得你儿子特别合适,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薪酬待遇绝对……”
程诺冷酷地打断了他:“不需要考虑,永远都没这个打算。”
卫阳知道他的脾气,于是将没说完的那些话给硬生生咽回去。
“那好,我再让他们找找别的小朋友。”
程诺点点头,毫不客气地道:“嗯,你可以走了。”
他果然还是这么直接,卫阳不由苦笑,眼神悲伤:“阿诺,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咱们就不能好好地说上几句吗?”
“我想你弄错了。”程诺冷声:“没话说就是没话说,跟过去几年没关系,我这里没有放下过往,追忆往昔那一套。”
卫阳叹气:“阿诺,你一点没变,还是这脾气。”
让他又恨又爱的拧脾气。
“知道就好。”程诺再次眼神示意他,简单直接:“请你马上离开。”
卫阳的目光转向摆满甜品的展柜,笑了笑道:“我买点东西总可以吧?”
程诺气息微沉,不再理他,拉着还有点不在状况的程凯出去了。
卫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年少时,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一个要开店,一个要当导演,还约定好了如果他能拍电影了,一定给他的甜品店打广告。
如今各自实现了愿望,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跟他本来可以很好的。
本来……
程凯跟着程诺走出一段距离,见他脸色不好,问他:“小诺你怎么了?你跟那个卫阳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以前。”程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我跟他早就断了。”
程凯眼珠子转了转,话里有几分委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一直很好呢。”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跟他关系很僵。”程诺缓了缓语气:“总之,你别跟他有来往。”
“跟对那个小段一样?”程凯不由犯起了嘀咕:“这个不让我说话,那个不让我有来往。卫阳我就不说了,其实那个小段挺好的,小希也跟他亲,真不知道你哪里不满意他。”他为段星舟抱起了不平。
程诺不跟他扯太远,只是道:“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成了。”
程凯打量着他,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态:“小傅你不要,小段你也不喜欢,卫阳你也处僵了,儿子,你的眼光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程诺反问:“高一点不好吗?”
程凯噎了噎,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小希的母亲?她有跟你联系吗?我都还没见过她呢。”
程诺不想和他说下去了,催促他回家帮忙拿东西,这才把他给打发走了。
等他回到店里的时候,卫阳已经离开了。
方才假装低头看手机,实则竖起耳朵听完程诺和卫阳对话全程的林珠立马望过来,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满脸的求知欲。
“阿诺,你跟卫阳怎么认识的?”
她实在太惊奇了,因为,卫阳的反应和程诺的态度明显透着问题。
这两人关系肯定不简单。
想起当年跟卫阳相关的事情,她确实是不知情的,程诺简略地陈述了一下:“大学喜欢过,后来断了联系。”
林珠了然:“懂了,前男友。”
“不是前男友,我们没在一起过。”相处再久又如何呢?两人没有明确过关系是事实,程诺嗤笑一声道:“说是个过客更准确。”
林珠很识趣地不再多追问。
她希望这个过客真的是过客,以后别再来了。
否则如果跟星舟撞上,她都会替程诺感到心累。
……
黑色的车辆行驶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周其下车来,给段星舟开了车门。
“段总,就是这里了。”
段星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小区门口的一家小超市,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周其颔首:“好的,段总。”
段星舟迈开长腿,独自一人朝着那边走去。
昨天,他因为一个梦,回来了A城,想要找寻答案。
下午的时候,他找到了跟梦中情景符合,曾经的那家风铃酒馆。
说曾经,是因为两年前酒吧老板因投资失败,已经把店铺给转了。
段星舟辗转联系上了老板,老板却告诉他,当初店里的东西早就扔的扔,卖的卖了,就算他留下了什么东西也肯定不在了。
段星舟却没有放弃,他接连去找了这个酒馆当初的服务生一一查证,其中有两个表示对他有印象,但是都不记得他留了什么东西。
直到今天,有个昨日接触过的服务生给他打电话,给了他这个地址,说这个人曾经在酒馆里打过短工,可以来问问。
段星舟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毕竟只是一个短期工,两人碰上的几率并不大。
可是没想到,他才刚踏入,还没开口说话,原本靠在柜台边算账的年轻男老板抬起头来发现了他,立马就直起身体,眼里闪过惊愕:“先生,是你啊!”
“你记得我?”段星舟克制着脸上的神情,脚下步伐却不由快了些,靠近了柜台。
“当然记得,您长得好看,想忘记也难啊。”男老板笑笑:“而且当初我家人生病缺钱,先生你给了我不少小费,帮了我大忙了。”
“是吗?”段星舟问道:“我当时,是不是有留下什么东西?你见过吗?”
就算已经被清理掉了,只要他见过,或许也能提供一点线索。
“有啊,你买了一串许愿风铃,留下了一个愿望。”男老板有点奇怪不过几年前的事情,他为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也没多嘴问。
段星舟追问:“什么愿望?”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偷看过。”男老板憨厚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当时我是看你心情极差,但是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我就厚着脸皮给你推销风铃让你许愿,你听我说家里有病人等着用钱很困难,就买了一串,还给了我一笔不少的小费。其实什么许愿风铃根本就是赚钱的噱头,挂得多了老板经常会扔一些,你当时特意叮嘱过我要好好保存,我特别感激你,就一直把你的风铃单独存放,后来离职的时候也悄悄带走了。”
段星舟气息一促:“你是说……”
“风铃就在楼上呢。”男老板很是知情识趣地道:“先生如果需要,我这就去取。”
“好,多谢。”
说是楼上,其实就是一处阁楼,男老板爬上那狭窄的楼梯,钻了上去,说话的声音不那么清晰了,但仍然能听到。
“先生当初那笔小费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的家人病情得到了缓解,家里的状况现在也慢慢地好转,现在弄了一家小超市开着,生意还不错。先生您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你今天若是没来,我也会好好地把风铃保存一辈子。”
段星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好心之举,竟然能够得到如此回报。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段星舟站在楼梯旁,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去喝酒可有人陪?”
“有啊,不过是在你写完许愿风铃之后了。”男老板很用心地给他解答:“来的是个男人,高高帅帅的,特别有气质,跟你一样,一看就是贵公子,他陪你坐了很久。我依稀听你叫他……哥?”
段星舟肺腑间一阵剧烈翻腾。
所以,不是梦。
他哥真地有去那个酒馆。
但是在昨天早上问起他时,他却什么都没说。
他究竟要隐瞒什么?
“东西就在这儿呢,分毫不损。”不多时,男老板侧着身体,手里托着一个干净的小木盒下来了。
段星舟接过盒子却没有立马打开。
或许会留下有用的信息,但是,也有可能无功而返。
段星舟深深地呼吸,终于打开了木盒,取出了里面的风铃,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和“梦境”里的声音重合。
这个风铃的最上头是一个紫色的小木屋,由这个小木屋下端垂下五个高低不一的小许愿瓶。
其中一个小瓶子里面有一个裹成长条状的纸,由金色的细丝线缠着。
这就是他“梦里”塞进去的东西。
可是,段星舟并没有去立即查看那个小瓶子究竟写了什么,而是鬼使神差地碰了碰那个紫色的小木屋。
他的手指轻轻一扯,小木屋的门,居然打开了。
他伸手,将塞在里面的一张小卡片拿了出来,翻了个面。
刹那间,他瞳孔巨震,连呼吸都停住了。
原来,这不是小卡片。
而是一张双人登记照。
大红色的背景,上面是眼睛含泪的他,还有冷着脸的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