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四月中旬离开北京, 去了西藏。他报了一个公益项目,为女性和儿童提供心理疏导和救助。
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也知道这个世界或许永远都无法变得美好,但正因如此, 他才选择去做点什么。
纵使生命毫无意义, 纵使一切的有都将归于无,可若是能让痛苦挣扎的人得到几喘息, 那存在就有了价值。
如果说他以前的梦想是去金色大厅里演奏, 那现在的他,则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江逾白跟着团队在日喀则地区做援助, 这里有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 也有着极其恶劣的气候。
高海拔不断剥夺着人们的呼吸,许多山上更是寸草不生。好在江逾白有过一次上高原的经历, 也好在他身体强健, 没出现高反。
而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 越是落后的区域,对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越是讳莫如深。他们访问福利院, 在学校和社区做宣讲,得来的反馈非常少。
但他依然坚持。
他的团队也依然坚持。
四月底,全国人民迎来五一假期。闻溯也飞来西藏, 和江逾白在拉萨汇合。
假期是拉萨这座旅游城市的接待高峰期,街头巷尾挤满从天南海北来的人。这些人有的来净化心灵, 有的寻求一场艳遇,而有的……一到酒店就躺下了,等着外卖来续命。
点的还是麦当劳的炸鸡。
因为江逾白从四千多米海拔的日喀则下到区区三千多米海拔的拉萨, 一时竟有点儿不适应。
不过第二天他便满血复活,热情地为闻溯介绍起拉萨大大小小的……他并没有去过的景点。
虽然他到西藏的第一站就是拉萨, 但哪儿都没去,等着和闻溯一起。
行程的第一段自然是参观布达拉宫,他们沿着布宫外一座又一座转经筒而行,再上到山间,欣赏供奉在宫殿里那一座座佛像和灵塔。
第二段则是游囊括大小昭寺在内的八廓街,江逾白在特产店里逛了好久,出来时手上多了个小号转经筒。
之后又分别去了色拉寺、哲蚌寺和博物馆。
转眼就到了五一当天。
这是今年的农历三月十二,闻溯的生日。
江逾白有为闻溯准备生日礼物,但他不提。
闻溯也知道江逾白为他准备了礼物,而他也不提。
江逾白过了中午才催闻溯出门,稍微错了点峰,到八廓街外的一家藏式餐厅吃午饭,然后带着闻溯转进八廓街中。
寺庙门前有人排成长龙,本地的信徒转着经筒游走。天空蓝得纯粹而清透,白云如丝如絮,阳光铺满街道。
江逾白打了一壶甜茶,和闻溯一起在玛吉阿米餐厅的观景台坐了一下午。
高原上的日落绚烂得如同一幅有油画,金橘的色调溢满长街短巷白塔经幡。观景台上像被一场瑰丽野火席卷,从午后的灿金色坠向更深更暗更美的浪漫。
这时有几个背着琴箱提着音响的人走上来,在这里开辟出一片空地,将乐器摆出来,架起键盘和麦。
“有演出?”“我们运气太好了!”附近的游客惊喜出声。
“给你的礼物到了。”江逾白弯起眉眼,起身后撑着桌案向前一倾,把一个吻落到闻溯唇上。
他走向那片空地,和那些人低声说了几句,坐到琴凳上,接过一把大提琴。
夕阳的光芒从琴身上流淌而过,他的手指搭上琴颈,并着渐起的钢琴音色,推弓揉弦。
克莱斯勒的《Liebesfreud》,中文译名“爱之喜悦”。
琴音在暮风里轻快旋转。
他的发梢也在暮风里摇曳着,侧脸没进夕晖,凝成一道最久远最深切的剪影。
当最后的音符落下,他把麦勾过来,笑望着闻溯说:“祝十七岁的闻溯生日快乐。”
第二首曲子紧随,维塔利,Chacconne in g Minor。
这是一首悲伤的乐曲,却又热切浓烈,恰如他们之间。
他在恰空的尾声里,祝十八岁的闻溯生日快乐。
第三首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祝十九岁的闻溯生日快乐。
第四首……
一首接着一首,乐器从大提琴换成了吉他,音乐也由古典换到流行乐。
他祝十九岁的闻溯生日快乐,祝二十岁的闻溯生日快乐,祝未曾相见的每一年,他都生日快乐。
时间就这样悄然而逝,黄昏在消散,渐盈月挂上天空,星辰逐渐闪烁。
先前那几个送来乐器的人又搬了别的东西上来。
一台架子鼓。
江逾白把吉他递给另外的人,走到架子鼓后面,拿起鼓槌,轻轻一敲。
音乐声响起。
鼓、镲以及电吉他的声音组成前奏,第30秒时,人声加了进来。
这是和先前七首乐曲都截然不同的歌曲,是既嗨又躁又欢腾吵闹的乐队风格。
这是那一年校庆日,他打算要送出去,却没能送出去的歌。
是江逾白很喜欢的歌。
他希望闻溯也喜欢,他想闻溯也会喜欢。
这首歌的歌词很短,弦乐仿佛在跳跃,让人联想起小时候吃的跳跳糖,也想起酸甜冒泡的汽水和吃完会掉色的雪糕,还有夏天的烧烤和烟火。
现在夏天就在不远处。
以架子鼓solo为结束。
夜色浸没了玛吉阿米餐厅的观景台,但灯很快亮起来。鼓槌在江逾白手里转出一朵漂亮的花,他沐着灯光眼里带笑,凝视闻溯:“今晚的最后一首歌,祝我最喜欢的人生日快乐。”
今年的闻溯二十四岁,少年长成高山,他们久别重逢。
他们重逢时没说过好久不见。
他不要好久不见。
他要每一天的早安和晚安,他要每一夜的续章都是明天又见,日日如此,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