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课下课的时候, 江逾白和闻溯才回实验教室,拿上落在这里的书,缀在回逸夫楼的人流末尾。

  江逾白走在闻溯前面,两手抄进大衣口袋, 脸上戴着口罩, 额发微湿,露在外的眼睛微微泛红。

  “我觉得我们像两个变态。”江逾白垂了垂眼皮, 低声说。

  闻溯哼出一声轻笑, “是谁先勾我的?”

  “那你也不能咬我。”江逾白嘟嘟囔囔,瓮声瓮气。

  的确是他先动的手。

  自打开始搞学习后, 江逾白就很少在练琴时间外干逃课的事, 可以说是从良已久。这回半途从课堂上溜出来,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吃亏, 越想越觉得不能让闻溯太得意, 等那个来上厕所的人一走, 双手发力、腰背一扭,猛一下将自己和闻溯的位置做了更换。

  可事情并没有如他预料那样发展。闻溯是个专门在家里划出一片健身区的人, 肌肉强度和力量远非江逾白这种打死也不上器材的健身弱者能相比的。

  他将江逾白的腰一掐、再把人往上一提,瞬间让江逾白那点儿优势转成劣势。

  然后江逾白被抵了回去。

  再然后是惩罚一般的吻和咬,直到见血破皮。

  一出实验楼, 江逾白就被冷风糊了脸。他默默退到闻溯身后,借闻溯挡一点儿风, 从兜里掏出手机。

  学校乐团的群里有艾特全员的通知。

  江逾白点进去看了看,抬指一戳闻溯后背:“今年要搞校庆诶。学校的六十大寿,不光要办, 还要大办。”

  “在几号?”闻溯问。

  江逾白说了个日子。

  闻溯对此无感,他不是喜欢集体活动的人, 一向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江逾白对这种表演日的态度是厌烦,因为他们艺术生就是块砖,专门往这种场合上搬。而既然是块砖,所以被搬了也得不到劳务费,甚至连水都得自己带。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得不愉悦。

  下节课是数学。

  临近下课的时候,班主任也说起这事,还告诉同学们,每个班都得出一个节目。

  尖子班的人对这类活动的热情并不高,所以当老高问同学们有什么提议的时候,底下只有一片刷刷刷的写字声。

  “不如搬个煤气罐和煤气灶上台,现场表演煮火锅,一组人切肉一组人择菜,煮完每人分一碗。这种表演大家肯定很喜欢。”江逾白小声逼逼。

  直到下课铃打响,班上同学也没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就连段锦绫这个宣传委员也没吭声。

  老高便道:“那就按照抽签结果来吧,我们班抽到的是合唱。”

  “好。”“行。”“这个简单,不错。”同学们应得敷衍。

  “大合唱啊,真没意思。”江逾白伸了个懒腰,“幸好我要参加学校乐团的表演,不用凑班里的人数。”

  这话一落,江逾白就听见闻溯笑出声。他刚好往后仰头,这声笑简直擦着耳朵过去。他往前缩了缩,拉起脸:“笑什么?”

  “你们那边定好演出的曲目了吗?要演几首?”闻溯选择转移话题。

  “我们乐团自己要演两首,还要帮合唱团伴奏,曲目都没定。”江逾白转身向后,两条手臂挂在椅背上,脚在地上一蹬一蹬的,摇晃着椅子。

  他这会儿没戴口罩了,嘴唇上的红肿消了下去,不过两处破口还在,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盯着闻溯的脸:“说起合唱,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唱得不好。”闻溯转了下笔,眼底浮现出细碎的笑意,“但比起五音不全的某些人,还是要好一些。”

  江逾白也是扯唇一笑,不过是个冷笑,但冷了半秒他决定不和这狗东西计较,放平椅子往课桌上一靠,抱出手臂说:“那给我唱个歌。”

  “想听什么?”闻溯问。

  江逾白不假思索:“《青藏高原》、《天路》或者《茶花女》里的饮酒歌。”

  “……”闻溯起身敲了江逾白一下,拿上水杯到教室前面接水去了。

  到了晚上,学校乐团的表演曲目敲定下来,一首耳熟能详的中国民乐《茉莉花》,另一首是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进行曲。

  排练时间也基本定好,都在晚自习时间。

  江逾白刷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在家。

  书房里打着26度的暖气,绒毛地毯踩起来舒适柔软,江逾白穿着单衣,给家里的大提琴校音,余光瞥见有段时间没碰过的架子鼓,露出思索的神情。

  过了大概三分钟,他点开乐团负责老师的微信,发去一条:【赵老师,校庆表演能加个人节目吗?】

  *

  于江逾白而言,接下来的日子不过是在练琴、学习的两点一线生活里插入了几场排练,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十一月份就这样过去,天气越来越冷,不过江逾白依旧是大衣T恤两件套,至多加件卫衣,能不穿毛衣就不穿毛衣,并且坚决持续地抵制秋裤秋衣。

  他和闻溯又过了一次农历十二号。闻溯按照习惯去了一趟墓园,但那天要上课,他没准江逾白一起。

  10班的合唱曲目是一首励志的流行曲,班主任让音乐老师带着大家排练了几次,练到了差不多可以听的水平。

  闻溯一次没去。

  到了校庆的前一天,各班开始到礼堂彩排。

  闻溯还是没去。

  他坐在江逾白琴房的窗前,不紧不慢刷一套物理竞赛题,听江逾白练巴赫G大调第一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序曲。

  江逾白依旧无从知晓闻溯的唱歌水平。

  而至于江逾白为什么也没去,那是因为这种活动对于学校而言是大事,但对学生个人而言无关痛痒,当天有课程安排的人不会因此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们只有晚上才能凑齐人,所以没法把时间和其他班级排一起。

  校庆当日,天公作美,天空湛蓝,阳光流金。

  二中是临江市老牌重点中学,由私立转成的公立,如果算上前身,校史可追溯到民国时期。

  许多知名校友都被邀请回来参加这次典礼。学校正门口挂上了建校六十周年庆祝的横幅,校内和礼堂装点一新。

  江逾白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唯有闻溯会不会因为觉得无聊提前离开。

  乐团、合唱团、戏剧团和舞蹈生们坐在礼堂东面,并不分散坐回各自班级里。

  10班和他们的位置离得算近,表演正式开始前的领导讲话环节,江逾白悄咪咪摸过去,精准地在后排座位上找到闻溯,摘掉他的耳机、抓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叮嘱:“你不许中途离场,就算中途离场,也要等我演完和我一起。”

  江逾白弯腰站在过道上。他已经换好了演出礼服,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扣上了纽扣,同色的领将衬衫领口收紧。

  礼堂灯光温黄华亮,将他发梢照成了带着一点红的褐色,秀丽白皙的脸上出了点汗,清黑透亮的眼眸映出闻溯的眼睛。

  “谁给你打的领结?不好看。”闻溯却道。

  江逾白脖子前的领结打得其实很标准,位置也正正居中,无需调整,但闻溯一把扯开,绕到手指间,重新缓慢打成结。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申请了个人表演?”

  这是有迹可循的,江逾白花在排练上的时间明显多出乐团统的一安排,而且昨天晚上他们艺术生的彩排,他非不肯让闻溯去看。

  “我每天都在你面前搞个人表演,还需要申请?”江逾白装模作样反问。

  闻溯:“除了大提琴,还要表演什么?”

  江逾白必不会在闻溯面前承认,“你等我表演完来找你就是了。昨天彩排完他们调了节目顺序,压轴的节目换成了舞蹈,我能提前收工。”

  “江逾白,我们得去准备了!”

  乐团那边有人低声喊道。

  江逾白扭头回了个知道了的手势,把耳机还给闻溯:“你要等我,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说完猫腰离开,跟着校乐团的人去了后台。

  前方舞台上,校长终于发表完了他的讲话,礼堂内一时掌声如雷。

  闻溯耳机塞回耳孔又摘下,往旁边看了看,越过旁边的同学,拍了拍坐在斜前方的段锦绫,问她:“有节目单么?”

  段锦绫摇头:“没有这种高级的东西。”

  “那江逾白有告诉你,他报了什么个人表演吗?”

  “他报了个人表演?”段锦绫震惊之后既愤怒又痛心还很失望,“早说啊!早点说我们班就可以拿他的个人表演顶上去了,何必凑一块儿搞大合唱!”

  闻溯失笑摇头靠回椅背,把耳机重新挂到耳中,这时手机嗡的震了一下。

  一条陌生人的短信,信息非常简短,是个咖啡馆的名字和地址。

  他以为是谁发错了,正要划走不管,这个陌生号码发来第二条信息。

  这次是条彩信。

  礼堂人多,信号略差,图片只能一点点加载,过了好几秒才完全显示出来——是张照片,照片里又有另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赫然是中秋假期时候,他和江逾白在欢乐谷草坪上亲吻的画面。

  后台。

  江逾白在的位置,除了放着几个琴盒,还有架子鼓、吉他和贝斯,以及一台电键盘。

  东西太多,空间便逼仄了,他勉强找了个地方下脚,一边给琴弓上松香一边和旁边的同学说话,这时他丢在琴盒杂物格里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嗡嗡嗡震个不停。

  “你有电话。”旁边同学提醒。

  江逾白低下头,来电显示只有一个字:“妈。”

  他有些疑惑,放下松香拿起手机,把按钮划向接通,还没来得及说出个“喂”,卫岚的声音砸了过来:“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啊……”江逾白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

  卫岚语气低沉严厉,咬字咬到了生硬的地步:“你现在马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