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溯的回答是去。

  于是江逾白不客气地把炸鸡往他怀里一塞, 支使他到出餐台打包。

  十月底的深秋,没有风的时候,太阳晒着才会暖洋洋;一旦吹着风,无论多好的阳光, 落到身上都凉飕飕。

  这会儿便起了风, 广场上绿植们枝摇叶晃,姿态凌乱, 体感温度下降起码两三度。闻溯和裴斯言一个在江逾白左, 一个走在他右边,三个人一出麦当劳, 头发被吹得齐刷刷往后翻。

  江逾白被吹得黑了脸, 心说如果不是闻溯自己现在哪会受这种罪,待会儿一定要给他买一张单独的、周围全是人的电影票, 让他体验体验什么叫“被人淹没不知所措”。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赵鸣宥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连说带比表达了“我要看电影、我要加入你们”的意愿,并且付诸行动——

  只见他热情洋溢地打开手机支付宝, 点开电影购买界面,刷啦啦买下后排居中四个位置的票。

  江逾白的计划胎死腹中。

  可江逾白能怎么办。江逾白只能一口气喝瘪可乐杯,面无表情凝视赵鸣宥, 重重道了一声谢。

  三个人的电影变成四个人的活动。

  队列也悄然无声间发生了变化,傅磷拉着裴斯言说话, 三个人的并排齐步走变成了江逾白和闻溯肩并肩。

  江逾白没生硬地加快脚步或者放慢,只在路过垃圾桶时把喝空的可乐杯咚的丢了进去。

  而在商场门口,他们又遇上百米短跑比完就逃的傅磷。

  如此一来, 四连坐变成了五连,影片还在傅磷的提议下换成了重新上映的《泰坦尼克》。

  这是《泰坦尼克》第二次在中国重映, 今天又是工作日,没多少人来看,五个人包了场。

  江逾白也是老早之前就看过,但经典永远值得重温。电影开场后,他将全副心神投入到剧情中,奶茶偶尔才喝一口,但看着看着,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左边的动静吸引走。

  左边坐的是傅磷。他腿上放着泰坦尼克限定版爆米花桶,手虚虚抓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

  现在是影片开始播放的第二十分钟,他眼眶已经红通通,时不时还吸一下鼻子。

  “……兄弟,不至于吧,人家这才刚开始。”江逾白愣愣地看着他。

  “对啊,一会儿他俩还要上床呢,多喜庆的事儿。”坐在傅磷另一边的赵鸣宥也说。整个放映厅就他们几个人,他毫不掩饰对那个片段的期待。

  但傅磷一抹眼角,哽咽:“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俩现在有多美好,所以才这么难过。”

  江逾白:“……”

  赵鸣宥:“……”

  他们俩同时闭嘴,从傅磷那抓了一把爆米花走。

  江逾白继续看电影。

  杯子里的奶茶逐渐减少,爆米花也又抓了一把,Jack和Rose的那段刺激情节也到了。

  这个厅是巨幕,他们坐在最好的观影位置上,男女主亲热的画面几乎直接砸进眼里。立体音效让接吻的水声和吮·吸同时响起在耳旁和脑后,江逾白捏爆米花的手一抖,下意识瞟了眼闻溯。

  亦是在这时,江逾白身旁的傅磷……压抑着抽噎了一声。

  江逾白:“…………”

  江逾白立刻不抖了,眼神收回来,爆米花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咬碎吞下,再往傅磷的爆米花桶里伸手,又找出一大把。

  黑暗里响起了一声短促低冷的笑,但听不真切,仿佛错觉。江逾白吃着爆米花,一小包纸巾从右边递到眼前。

  他动作一顿,顺着拿纸巾的手看过去,感觉非常、格外、十分有必要对闻溯解释点什么。

  闻溯先一步开口:“我想傅磷应该需要。”

  “……”江逾白闭上嘴,顿了半秒,接下纸巾拿给傅磷,说:“谢谢。”

  谢你不是觉得我需要。

  不久过后那包纸巾果然派上用场,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出现故障,傅磷彻底成了一个流泪猫猫头。

  影片里的慌乱、哀切、怒吼、生死、分别和傅磷的啜泣完全融合,他语气凄苦:“鸣啊,你说要是他们多找到一块木板,那该多好啊。”

  赵鸣宥安慰的话术很机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哭了。”

  傅磷神情悲哀:“你说要是他们没有爱上对方,后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过?”

  赵鸣宥面带超脱:“电影嘛,肯定往煽情了拍,你别哭了。”

  傅磷嗓音幽幽:“可这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

  赵鸣宥:“……”

  赵鸣宥往外吐出一口气:“你别哭了。”

  江逾白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为了不让傅磷发现,一个劲儿往闻溯那边偏。闻溯目光往他脸上轻轻一掠,伸手勾住下颌,将他带笑的视线转过来落向自己。

  “如果是我看哭,你会安慰我吗?”闻溯低声问。

  屏幕画面里透出的光时而明亮时而昏幽。江逾白在这样的暧昧交错里对上闻溯的视线,视线扫过他狭长的眉眼,在他轻轻闭合泛着莹润光泽的嘴唇上停留半拍。

  然后啪的拍掉这人的手。

  “不会。”江逾白转回头看着前方,散漫地说。

  片尾曲响起了,垂垂老矣的女主人公安详入睡,在梦中再见了年轻时的爱人,影片彻底进入尾声。

  几个人离开放映厅,在星巴克外面找了个位置坐着下,陪傅磷缓和心情。

  傅磷吃完剩下半桶爆米花和江逾白他们从麦当劳打包出来的炸鸡,眼眶还是红的。为了振奋他,一行人又把打着“喜剧”标签的《宇宙探索编辑部》看了。

  而第二部 电影看完,大半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但此刻距离吃饭又过早,江逾白提议去电玩城。 

  赵鸣宥没忘记闻溯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拖住傅磷回了句“不去”。裴斯言也说回学校,三人结伴离开,眨眼只剩江逾白和闻溯两人。

  江逾白顿时丧失了玩乐的兴致,在商场里漫无目的逛了一圈,来到步行街上。

  寒风穿街过巷,太阳正往西沉,像一团火球悬挂在摩天大楼之间,将附近的流云灼烧成灿烂的颜色。

  天和地是如此狭小又如此辽阔,被一栋栋建筑一条条道路分割。江逾白手揣在卫衣口袋里,从一棵树下走到另一棵树下。闻溯跟在身后,看着他乌黑的短发和白皙的后颈,轻喊:“松鼠。”

  “嗯?”江逾白懒懒地应了一声,没回头。

  “你今天没怎么理我。”闻溯说。

  其实远不止今天,最近这段时间,除了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和一些必要的事情外,江逾白便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江逾白回答说:“谁让你一来就嗖嗖嗖往外放冷气,跟个大爷似的,当然不理你。”

  “既然觉得运动会无聊,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找你给我布置作业吗?好不容易不上课——”江逾白说得理直气壮,旋即被自己找的理由逗笑,赶紧憋住。

  “那入场式结束之后,为什么不把位置换到我旁边?”闻溯抿了下唇,声音更轻。

  江逾白的笑从脸上褪去,低声道:“你不是也没把座位换到我那里去么?”

  他伸手拨了两下卫衣帽子上的系绳。他不希望闻溯揪着他的态度不放,闻溯再追问下去,他可能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

  往前跨了一大步,从树底下走到阳光里,走两步又停,转身面朝闻溯,问:“晚上吃什么?”

  闻溯依然在树的阴影里。风很大,吹得树干都要折了,可闻溯仍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

  或者说孤拔。

  他对上江逾白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他:“这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烤肉。”

  “好。”江逾白点头,又笑起来打了个响指,“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换闻溯走在前面带路。

  他说的那家烤肉开在一条小巷里,店面不大,屋外有一口半人高的瓷缸,上面漂浮着两片莲叶,里面的布局也很有情调。

  江逾白选了能看到这口缸的位置,坐下后闻溯点菜,他点饮料。

  然而饮料点着点着,点成了酒。

  一种叫青梅煮酒,用一口不深的石锅盛着,底下烧炭火,锅里煮着梅子红枣枸杞山楂以及各种参类,汤色褐红,仿佛一锅补药。

  另一种是桂花米酒。它的卖相便很大众,容器是个瓷壶,托盘上铺着冰,还弄干冰营造氛围效果。

  酒都甜,就着烤肉喝正好。

  两个人话都不多,却不约而同吃得慢,从云霞如火吃到了月挂枝头。

  江逾白先掏手机结账。他酒量不好,但喝酒不上脸,皮肤白得跟水洗的瓷似的,灯光一照仿佛透明。可闻溯看得出他有些醉了。

  他喝醉了会软绵绵地说话,漆黑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闻溯在老板“欢迎下次再来”的声音中圈住江逾白的手腕,一步一步走进夜色里。

  小巷里风很安静,路灯洒落的光芒也安静,青石板路老旧悠长,远处有窸窣的虫鸣声。闻溯手指搭在江逾白突出分明的腕骨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慢慢向下滑,变成十指交扣。

  江逾白任他牵着。

  走了一段,闻溯低喊:“江逾白。”

  江逾白应:“嗯。”

  风把江逾白身上的酒香送向闻溯。两个人分明喝的是一样的酒,可闻溯就是觉得有所不同,江逾白身上的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闻到让人沉迷。

  他不自觉地把手扣得更紧,又喊:“松鼠。”

  “嗯?”

  “江逾白。”

  “……在呢。”江逾白拖长了调子,终于不耐烦了。

  可不耐烦他也没将手从闻溯手里挣脱,只是走得越来越慢,慢慢地落到闻溯后头,就像打游戏点了跟随,由着闻溯带他走。

  再长的巷子也有尽头,拐出去后,便回到了都市的车水马龙。

  秋夜的寂静消失了,人群熙攘如潮,踩着细高跟的年轻女孩和同伴说笑不断,中年人夹着公文包奔走匆匆。

  沿街店铺喇叭的叫卖声来来回回都是那几种,公交站台上车停了又走,对面高楼外墙上广告变换闪烁。

  江逾白怔了好几秒才适应这样的转变,又花了几秒认出这是哪里,茫然看着闻溯:“来这里干嘛?”

  闻溯眸光扫向公交站台:“我以为……”我以为你会选择回家。

  风吹个不停,江逾白抓了抓头发。醉鬼读不出闻溯欲言又止之下的意义为何,但不妨碍他心思突然活络,乌漆漆的眼眸一转,往四下走了几步,回头:“亲爱的。”

  “叫我什么?”闻溯呼吸微顿,撩起眼皮。

  江逾白摆出一张恳求脸:“宝贝,你先回去吧,我想在外面再玩一会儿。”

  “喊得这么亲,就是为了在外面玩?”

  闻溯的风衣下摆在风里起起落落,长裤收进马丁靴,腿被拉得笔直修长,整个人仿佛立在地上的一把长刀。

  他把被江逾白甩掉的手抄进口袋,话说得漫不经心,“玩什么?”

  “你放心,不是去夜店泡猛男,也不会把微信号给别人,嗯……你过来。”江逾白端详闻溯几眼,冲他勾勾手指。

  闻溯如他所愿上前一步,却走得缓慢,也只走了一小步。

  江逾白果然嫌弃距离不够:“再过来点儿。”

  闻溯又走一步。

  还是一小步。

  江逾白虎起脸,干脆自己走到闻溯面前。

  他们之间只剩下十来厘米,是风一动,衣摆就要勾缠上的距离。

  “我有理由怀疑你换衣服出来是为了勾引我。”江逾白小声嘀咕。

  听见这话,闻溯眼里有了笑意:“那我勾引到了吗?”

  江逾白不答,盯了闻溯片刻,鸦羽般的眼睫垂低,视线向下落去,手把他衣领一拽,将人拽下来,在唇角舔了舔,印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