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身体底子好, 水挂到一半烧就退了,各种不适也跟着消失,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偶尔咳嗽两声外,其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向闻溯表达了他急迫地想要回归学习、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奋斗当中的心愿。于是闻溯去小卖部买了一根晾衣杆, 把江逾白没吊完的水袋一叉, 示意他走吧。

  江逾白的脸色当场变了,先是怔, 尔后是惊, 接着变成不可置信,最后化作目瞪口呆, 但这终究是离开狭窄逼仄的二人空间的一种方法, 江逾白憋屈地选择了接受。

  但他没想到一件事里一旦出现了“但”字,后面很有可能还跟着另外的“但”。

  ——晾衣杆被闻溯握在手里, 他走在前, 但带的路并非回教室的, 他给自己和江逾白请了假,直接回家。

  又于是, 江逾白从一个狭窄逼仄的二人空间,转移进另一个开阔宽敞的二人空间,在闻溯的监督下开启了学渣遨游学海之旅。

  江逾白苦。

  江逾白有苦说不出。

  不过苦了这一天之后, 他身体完全恢复,便开始不那么频繁地和闻溯一起去阿福副食店吃饭了。

  他理由多且合理:比如秦越妈妈生日要到了, 他要陪秦越选礼物;比如帮了傅磷的忙,傅磷要请他吃饭;比如音乐生的聚餐……

  这些是应付中午的,晚餐则以“下午休息时间少, 你随便帮我带点吧,我想在教室里学习”为由。

  周末更是直接回家, 到了周一的晚上,才和闻溯一起回住处。

  但学习上的问题他还是会向闻溯请教,毕竟如果连这点都刻意避开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很快到了10月底。

  这个月对二中的学生们来说是格外友好的一个月,开头有国庆假,中间有秋游,又因为11月上旬要举行期中考的缘故,10月月末没有考试,安排的是运动会。

  运动会为期两天,分别在周四和周五。学渣们欣喜捡漏,学霸们则要淡然一些,学习嘛,换个地方一样的。

  所以当入场式完毕,运动会正式开始,操场上出现了一道以高二10班这个尖子班中的尖子班为首的亮丽刷题风景线。

  深秋的风透心凉,好在太阳没有含羞带怯地躲在云层之后,而是大大方方地展露出身姿,把寒意驱散了几分。

  江逾白换掉了班级统一服装,现在是卫衣牛仔裤的打扮,安安静静晒在太阳底下,满身少年人的清爽。

  他身旁坐的是秦越而非闻溯,另一边是和隔壁班相邻的过道。

  班级方阵是段锦绫这个宣传委员排的,为了追求观赏性,她把江逾白、闻溯、裴斯言三位校草分别安排在了左后、右后和正前方举牌手的位置上。

  但入场式结束后,这个位置是可以换的,可江逾白和闻溯谁都没有动。

  闻溯在干什么,隔着好几个人的江逾白并不清楚。他瞟了眼身旁刷刷刷奋笔疾书的秦越,拆开零食翻起漫画。

  他是班上少有的没带练习册和文具的人,但对运动会完全不感兴趣,这一是由于去年他们班名次实在太差,提不起任何竞争动力,二是因为他觉得这种校园比赛斗争性太弱,比起来没劲。

  班里和隔壁班上参加项目的人来来回回,广播里是激情昂扬的诵读,预备和枪声不断响起,风时而送来喝彩和掌声。

  江逾白没往跑道和塑胶草坪上丢半个眼神,但漫画翻着翻着,也索然无味起来。

  “哎,我好无聊。”江逾白碰了下秦越胳膊。

  秦越沉迷学习,头也不抬:“找你对象玩儿去,或者玩你对象去。”

  我和我对象从今天8点半开始准备走方阵起就没说过话了。再说就算我想玩我对象,我对象会给我玩吗?江逾白暗声逼逼。

  他想去找闻溯,但又不想自己去找闻溯,啪的合上漫画书,不着痕迹地往闻溯那瞟了一眼。

  闻溯的位置太偏,晒不到太阳,树影落了满身,鼻翼侧影和眼睫被勾勒得幽深。

  他没有像江逾白那样换掉班服,仍旧是那身人手一件的深红针织马甲和白衬衫,但在他身上看不见丝毫呆板和老土,依然宽肩窄腰长腿,眉眼疏离冷淡。

  我对象就算披着个蛇皮口袋也好看。江逾白的目光落到闻溯耳骨那颗黑痣上,胡乱想着他戴耳钉的样子,闻溯眉眼一抬,向他这边转头,轻轻瞥过来。

  刷啦!

  江逾白电光火石收回视线,翻开漫画埋头凝视。

  凝了片刻,他忍不住叹气。

  喜欢一个人好烦,尤其是喜欢闻溯。

  他又撞了一下秦越胳膊,垮着肩膀,声音没什么劲儿:“越啊,我想和你探讨一个问题。”

  “啥题?”

  “不是你刷的这种题……算了,没什么。”

  江逾白看看秦越,又看看被他握在手里得不到一刻休息的笔,欲言又止,起身去7班找傅磷。

  普通班和尖子班的氛围简直天差地别。7班班级方阵里人走了一半,剩下一半要么打扑克,要么搓迷你麻将,要么打游戏,生怕不被教导处逮。

  江逾白在沉迷游戏的那几个人里找到傅磷。他旁边的座位空着,江逾白半点不客气,直接坐过去,一拍他肩膀:“无聊吗,要不出去玩?”

  “我也想逃啊,但我特么的有个百米短跑的项目。”傅磷神情分外忧伤,连技能都按得没劲儿,“你没项目吗?”

  “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你们班上不是每个人必须参加吗?”傅磷难以置信。

  江逾白摊开手,语气非常愉快:“我把这段时间刷的练习册摆到了老高面前,对他说我现在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对以前无知愚蠢的行为非常懊恼非常后悔,好在还有补救机会,我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傅磷惊了:“草,就这样?你们老高就同意了?”

  “那是,毕竟我们学渣想爬起来是很不容易的,不能让运动会耽误了我刷题的速度。”

  傅磷满脸无语。

  江逾白又往他肩膀上一拍,再用眼神示意他看手机屏幕。谈笑风生间,傅磷拿的英雄灰飞烟灭了。

  但在7班坐着也是无聊,没多久江逾白又回了自己班。

  他在方阵前排转悠,帮班上女生做了点搬运的活,走到裴斯言附近,把靠在一旁树上的班牌拿过来,杵在地面趴上去,懒洋洋喊了一声:“言哥。”

  裴斯言在做一道物理题,闻言顿住笔,然后一转,弯眼笑着抬起头:“无聊了,想逃出去玩?”

  “你难道不无聊?”江逾白对他眨眨眼,反问道。

  “是很没意思,所以走吧。”裴斯言笑出声,把笔一合、夹进书里。

  江逾白立刻喜笑颜开,说了句“还是言哥懂我”,把班牌放回去。

  二中学生逃课翻墙的地点比较固定,在操场东南角。

  茂密的榕树挡住了天光,墙角底下好几块石头被踩得都生不出青苔,江逾白和裴斯言来之前,已有好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这里翻了出去。

  两人小心迅速靠近,确定周围没有老师,裴斯言下颌一抬,示意江逾白先翻。

  江逾白并不推辞,熟门熟路踩石头上墙,就要抬腿往外一翻,一个男生从墙外侧冒出来。江逾白停下动作眼疾手快往旁一闪,但凡慢半拍就和这人撞上了脑袋。

  他定睛一看:“……”

  和江逾白对上视线的赵鸣宥:“……”

  “你怎么来了?”

  “你要出去啊?”

  江逾白和赵鸣宥同时开口,表情都很惊讶。

  “运动会太无聊了,出去找点玩的。”江逾白说。

  赵鸣宥扫了眼站在墙下的裴斯言:“你……”

  “有事微信上说,老师来了就麻烦了。”江逾白拍肩止住赵鸣宥的话头,然后手往墙头上一撑,利落翻到墙外。

  裴斯言冲赵鸣宥礼貌笑笑,紧随其后。

  赵鸣宥目送两人往外走了一段才回头,往墙内望了望,确定没老师看见,一把翻过去。

  他对10班在操场哪个位置很清楚,有满肚子话要说,一路狂跑不带停,径直冲到方阵末尾闻溯身侧。

  树叶遮住了阳光,流过这里的风很阴冷。赵鸣宥连气都顾不上喘,“溯哥,我翻墙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小江。他、他和裴斯言一块儿出去了。”

  闻溯掀眼一瞥,抬起下颌一指前方空座位,示意他坐。

  赵鸣宥坐下后扭身转过来,压着嗓音,问得谨慎:“这段时间你们俩好奇怪,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们去了哪里?”闻溯不答反问,向后靠上椅背,慢条斯理松开一颗袖扣。

  赵鸣宥摇摇头:“不知道,就看见往步行街的方向走了。”

  “嗯。”闻溯又松开另一颗袖扣,往江逾白先前坐的位置看了一眼,起身。

  “你去找他们吗?”赵鸣宥问。

  闻溯没回答。

  但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赵鸣宥看见闻溯笑起来,但这个笑太短暂太过清寂幽沉,仿佛一场错觉。

  校外。

  马路两旁的街道上永远不缺新鲜的汽车尾气,幸而非高峰时间段行人较少,不会遭到拥挤。

  罗森便利店的迎客铃欢快无比地响起。这里又有酸奶加一元购两杯的活动,江逾白拿了两杯草莓味的,结账后将其中一杯分给裴斯言。

  他插上吸管大步走出去,裴斯言落在两三步之后,用探究的眼神注视他片刻,上前和他并肩,问:“你和闻溯最近怎么了?”

  江逾白咬吸管的动作一僵,旋即一眨眼,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怎么了?”

  “你在故意疏远闻溯。”裴斯言认真看着他。

  “没有。”江逾白继续否认。

  裴斯言:“你骗不过我,要我举几个例子吗?”

  江逾白敛低眼眸,先是拧眉,然后抿起唇。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裴斯言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开了口,“好吧,是在故意疏远,但也不是故意要疏远……”

  像在说绕口令。

  他三两口喝光酸奶,把空杯丢进垃圾桶,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裴斯言话里夹杂了一声很难形容的叹,抬手到一半顿住,尔后继续上抬,往江逾白发顶重重揉了一把,“所以你们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