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一早上的江逾白终于清醒, 一言难尽地瞅着这张大圆床,问闻溯:“要去换一间吗?”

  “我都行。”闻溯把行李放在玄关,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江逾白身旁。

  房间采光很好, 角落也被照得明亮。他往四周环视一圈, 视线在露台懒人吊椅上停留两秒,又道:“二楼应该不是这样的景观房, 可能也没有露台。”

  “嘶——”

  江逾白面露纠结, 手在行李箱拉杆上抓了抓,叹气:“那就不换了吧, 我还蛮喜欢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的。”

  “靠里面的位置给你, 我睡靠阳台那一边。”闻溯语气平淡从容。

  “好。”江逾白点头。

  两人各自整理起东西。

  江逾白从行李箱里拿出装有零食的背包,然后翻出充电器, 打算趁还没集合, 给手机充一点电。

  电视机下和床头都有插座, 他就近选了后者。

  床头柜上摆着矿泉水、遥控器、联系名片、介绍手册等东西,下面是两个抽屉。江逾白闲着没事拉开其中一个, 以为里面放着的是吹风,没想到躺了一个避孕套。

  蓝色包装,小小方方。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鬼心理, 江逾白把它拿了出来。

  也是凑巧,闻溯正好向他看过来。

  见到他手上捏着的东西, 闻溯神情变了变:“你……”

  我什么我?

  我只是看看!

  江逾白咚一下把避孕套丢回去,再哐一下合上抽屉,嚯啦起身, 眼神闪烁,表情比做题抄答案被抓包时还不自在。

  “这个一看就是杂牌, 要么润滑不够,要么戴上就破了。”江逾白强行板起面孔,摆出一副苛刻嫌弃的神情点评。

  闻溯:“是吗?”

  “是的。”江逾白昂着头,然后一抓闻溯放到床上的东西,哒哒哒走向浴室,“我去套一次性马桶圈。”

  咔嚓。

  江逾白把浴室的门锁上。

  我这么紧张干什么?他心道。

  酒店和避孕套本来就是般配的一对,在酒店房间里找到避孕套再正常不过了,我拿起来看一眼怎么了!他在心底呐喊。

  对,我的行为并不可疑。他自我安慰。

  迅速套完马桶圈,江逾白走向洗脸池。

  哗啦!

  他拧开水龙头,将冷冰冰的水疯狂往脸上拍。

  闻溯给房间里的床换上了自带的床笠。这床是圆形,长方的床笠罩在上面,无论怎么弄都弄不规整,好似有人在上面做过什么。

  江逾白把擦脸的纸丢进垃圾桶,瞥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目不斜视蹲到自己那侧的床头柜前,解锁手机给段锦绫发信息:

  “听我说,谢谢你。”

  “不客气~~~”

  段锦绫秒回,波浪号快要扬上天。

  江逾白忽然懂了为什么有人说文字是这世界上最无力的东西,这区区一根网线根本无法将他的怨念传递出去。

  他愤怒拔键,手指如飞,在微信表情里搜出几个老年人常用的“谢谢”表情丢过去,辣段锦绫的眼睛。

  但辣着辣着,江逾白感觉到点儿不对。他梗了下脖子,不自然地向后扭头,对上闻溯的眼睛。

  闻溯倚在半开的落地窗上,长裤风衣白衬衫,身后是江逾白喜欢的懒人吊椅,而视线再往外移,高山郁郁葱葱,江水潺潺流过石桥。

  景美人好。

  美中不足的是这人直勾勾盯着他。

  江逾白眨了下眼,旋即虎起一张脸:“看我干什么?”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闻溯歪了歪头,笑了。

  江逾白有些脸红。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看我了。”他语气凶巴巴,“有事就说,不许一直看。”

  “一直看会怎么样?”闻溯问。

  “会咬你。”他做了一个张口咬的动作。

  闻溯又是一笑,笑声低又轻。他往房间里走了几步,隔着床望定江逾白:“只是想说,以前没看出你对避孕套还挺有研究。”

  ?

  这个话题不该已经揭过了吗你怎么还在想这个!我把你脑袋按进马桶帮你清空一下大脑好不好!

  “研究人生中的必需品有什么问题吗?”江逾白摆出镇定脸。

  “嗯。”闻溯:“没问题。”

  半个小时后,高二10班集合,前往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班上订的饭店临河,十个人围坐一张大圆桌,菜在来之前就摆上了桌,其中最受瞩目一道的是石锅鱼。

  比脸盆还大的一口石锅,红汤里藏着白嫩鱼肉,面上葱花香菜漂浮,一坐下,同学们便迫不及待伸筷子。

  但到底是景区出品,汤料尝起来是不错,鱼却没有入味,欠缺火候。

  江逾白不喜欢这鱼,吃了一肚子湘西泡菜。

  下午的活动是参观苗寨,先坐大巴离开古城,一路翻山越岭,下了车之后,继续用两条腿翻山越岭。

  不过收获颇为丰富,他们爬了一座水溶洞,参观了苗家人的田野和建筑,学到了些当地的话,还坐竹筏走了一截水路。

  傍晚在苗寨里吃饭,也是当地特色菜,味道说不上多好,还有些油,但对于爬了好几小时山的人来说,已是令人感动的美食了。

  江逾白激动干饭,连吃三碗。

  吃完饭搭大巴返程。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被黑夜驱散,四野沉进昏暗中。窗外一片茫茫,看不见来时的景色,山路又晃,手机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跟随车辆抖动,看不清楚还伤眼睛。

  江逾白选择闭眼睡觉。

  二十分钟后,江逾白被车上的声音吵醒。

  车停了。

  夜色愈发幽黑,而周围灯光稀疏,树木和建筑宛如披上一层厚重的纱,昏昏沉沉看不清楚。

  江逾白望了望窗外,看出现在应该在一个广场上,而除他们之外,还停着不少其他大巴车。

  “这是要去干什么?还有什么惊喜环节吗?”他低低地问。

  “还要再看个晚会。”闻溯道。

  他话音刚落,班主任在前面拍响手掌,提醒大家下车跟紧队伍,如果一定有人不跟队伍,那就记住车牌号免得走丢。

  江逾白下车后立刻给车牌号拍了张照。

  “听说以前晚上有篝火,但现在因为山林防火的原因被取缔了。”

  “晚会上好像有赶尸表演和傩戏。”

  “傩戏是什么?”

  “哎,看了又得写作文,我宁愿不看。”

  “可是不看就不写作文了吗?”

  “……”

  附近都是临江市二中的人,广场上充斥着说话声。路灯在这里是个稀缺物品,放眼望去看不见几盏,唯独检票处亮堂着,其他地方黑黢黢。

  江逾白拥挤在人群里,亦步亦趋向前,听了一耳朵附近人说的话,伸手一碰身旁人的手臂,“溯哥,傩戏是什么?”

  “古代一种祭神、祈福、驱邪的舞蹈。”他身边的人回答,声音清润好听,“我不是闻溯。”

  “裴斯言?”江逾白惊讶扭头,惊完自然地接下话,“那我希望表演的人都是帅哥美女。”

  “跳傩戏会戴面具。”裴斯言道。

  江逾白顿感失望。

  江逾白时不时张望一圈,寻找闻溯。但这里光线实在太差,简直让人想唱那首歌词里有“关上灯全都一个样”的歌。

  他又拿出手机。

  可山里信号本就不好,用网的人还多,“你在哪”三个字在聊天框里转了好几分钟都没发出去。

  江逾白只能和裴斯言一起去检票处,排完队刷身份证进场。

  晚会会场非常大,而人更多,前排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他们找了好一阵,才勉强找到一个相对靠前和居中的位置。

  再看一眼手机,江逾白发出去的那条消息没转了,但前面多了个红色感叹号。

  “里面也没开灯,演出是不是要开始了?”江逾白往四周望了望,小声问裴斯言。

  “应该是的。”裴斯言道。

  “行吧。”江逾白放松坐姿,停止寻找。

  演出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祭神,不过并非傩戏,是春日里祈求丰收,布景和道具都鲜艳明丽,主演是帅哥搭美女。江逾白喜欢他们的配乐,但听不懂他们祭祀的古语。

  第二个节目是古代苗族人的狩猎,第三个……

  每个节目都不长,大约过了20分钟,表演者开始引导观众转移观看位置。

  人群涌向另一个大厅。

  说是大厅可能不太贴切,这里更像一个开凿出的石窟,四壁支楞着石块,垂下幽深的枝蔓,舞台也比之前的粗糙,可以看见上面的黄土。

  灯光变幻,洞里浮现出一层莹莹的绿,音乐幽诡了起来,表演者们作僵尸打扮从角落隐蔽的小门里蹦进人群,赶尸人吟唱着登场,引着他们走上舞台。

  “哇哦,沉浸式赶尸。”“刺激!”“不错!”

  惊呼声一道接着一道,好多人鼓起掌。江逾白眼睛里亮起兴奋的光,三步并两步挤向舞台。

  其他人也在往舞台涌,江逾白让了几个女孩子去前面,站在第三层人群里,凭着身高优势看清舞台全貌。

  僵尸们齐刷刷跳起了舞,看起来莫名有些谐,江逾白正打算拍两张照,一只手从斜里伸来拉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手心干燥灼热。

  “闻溯?”江逾白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是谁,挣脱的想法在升起的一刻消失。

  下一秒,他被带着同样温度的手掌捂住眼睛。

  “现在表演赶尸,你害怕就捂自己眼睛。”江逾白没好气地笑骂,一爪子拍开眼前的手,往后转头。

  果然是闻溯。

  落在闻溯身上的光芒昏暗幽深,他应该是刚从后面走过来,身子半侧着,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住江逾白,过了几秒才开口:“更怕找不到你。”

  “这不是找到了吗?”江逾白噗嗤笑出声,“你怎么突然这么甜了?”

  “找了好久。”闻溯说。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平淡,江逾白却从话里寻出点儿委屈,像大犬垂下了耳朵,不高兴地甩尾。

  江逾白从没听过闻溯用这种语气说话,内心倏然一软,反手揉上他发顶,“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散了,这里信号还差,微信发不出去……说真的,这种程度你应该不怕吧?”

  现在表演的虽然是赶尸,但和惊悚恐怖完全沾不上边,加上人群拥挤,声音嘈杂,就是小学生在这里,也不会觉得害怕。

  但是江逾白听见高中生闻溯回了个:“怕。”

  “……喂。”

  闻溯:“要男朋友抱着才能好。”

  大型犬又在甩尾,但江逾白无情拒绝:“不好,你太高了,抱着挡视线。”

  “那我抱我男朋友。”闻溯道,刚才捂过江逾白眼睛的手绕到他身前,将他的腰和手一并圈住,带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