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就这样到了。

  十月初的临江市, 天气向来不太好,天空里始终飘着阴云,时不时还会下雨。

  但街上游人依旧多,江逾白去上大提琴课时坐车路过商圈, 往车窗外一看, 广场和步行街上挤满人头、仿佛一片黑云,光是看看就觉得窒息。

  朋友圈里的风景倒是漂亮, 蓝天白云湖泊海滩山林花海, 不过大多都是近照和微景,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才取到那样的位置。

  江逾白没有任何出游计划。

  自从开始学乐器后, 他就很少有机会旅游了。他每天都得花几个小时在琴上。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天不练, 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 观众知道。何况他卡在瓶颈期, 哪怕一天也不敢懈怠。

  这天又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 跟针似的一根接着一根飘到落地窗外侧,从室内看出去, 整个世界都浸润在了溶溶的水光中。

  夜幕还有一段时间才会降临。江逾白盘腿坐在毛绒地毯上,望着窗外思考晚上吃什么外卖。突然的,一辆熟悉的银色小轿车驶入了不远处的街道。

  那是卫岚的车!

  若是直行一两百米后再拐个弯, 就能进小区底下车库了。

  她不是去外地出差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难道这次缺考语文被发现了?不会不会,这次月考不会那么快出成绩, 老师也是要放假的。

  但总之还是快溜吧,她一准会问这次考得怎么样,指不定又要吵一架。

  江逾白宛如惊弓之鸟般一下蹦起来, 从书房蹦回卧室,拽下书包, 把手机充电器和Switch往里一塞,冲向玄关换鞋出门。

  他从未这样急切地出过门,连早上起床去上学都没这么匆忙,两分钟后,便抵达一楼平层,走这里能和从车库上楼的卫岚完美错过。

  但江逾白没急着出楼。他在大厅里蹲了下来,把通讯录列表从头翻到尾,想找个人收留他。

  出去旅游的首先排除。

  在外面挤人堆看人海的也排除。

  虽然宅在家但是家里有长辈的同样要排除。

  ……

  这样一通筛选,符合江逾白条件的有且只有一个——闻溯。

  江逾白的手指停在闻溯的微信头像上。

  这人的微信名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句号,头像也简单,是穆夏的油画。

  自从那天闻溯把江逾白“封印”之后,他便没主动找闻溯说过话。

  其实江逾白并未对闻溯的举动感到恼怒,毕竟他对自己的唱歌水平是有逼数的。

  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他急需江湖援助,害羞这种情绪还是能丢多远就丢多远吧!

  不就是亲个嘴吗?又不是没亲过!

  江逾白深深吸了一口气,戳开闻溯的微信,先往两天没有联络的聊天框里丢了个流泪猫猫头,然后打字问:“溯哥,我可以来找你玩儿吗?”

  *

  闻溯母亲去世,但还有外公外婆和小姨等亲戚。他虽然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但逢年过节都会过去吃饭。

  南山半山,大平层临湖,湖面缭绕雨雾,向远能眺望到半隐在山间的老君洞道观,莽莽层林,朱红飞檐,清幽宁静。

  向南的阳台上有一张茶案,闻溯和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对坐,中间摆开了一盘围棋。

  轮到闻溯落子。

  恰好桌上的水壶将水烧到合适的温度,老人揭开茶叶罐,熟稔且悠闲地投茶注水,出汤后分出的第一杯茶放到闻溯面前,说道:

  “这是你姨夫新从武夷山带回来的金骏眉,比路边那些奶茶好喝多了,尝尝?”

  “听给你打扫卫生的小张说,最近你那边的垃圾里老是出现奶茶的包装盒。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东西不健康,别老喝。”

  “还有炸鸡和辣条,你最近也吃得很多。那些也是垃圾食品,偶尔吃一次可以,但不能多吃……”

  老人絮絮叨叨起来便没个停,闻溯不打断也不解释,喝了口茶,应了声“嗯”,瘦长的手指从棋篓里捻出一枚白子。

  他终于思索出这一步如何走,正要把棋子落到棋盘上,手机突然一震,屏幕上刷出两条微信。

  仿佛有某种感知,闻溯选择了先看手机。

  哪怕是在家人面前,他也懒得控制面部肌肉,自眼梢下扫来的眸光总是冷淡,这会儿却轻轻上扬了眉梢,眼底短暂地浮现出了笑意。

  “外公,我突然有点事,得先走了。”闻溯打了几个字发送出去,抬头说道。

  “怎么突然要走?什么事能有和外公下棋重要?”老人不乐意地瞪起眼。

  “有些突发情况。”闻溯将棋子放回棋篓,给老人斟了一杯茶,站起身。

  老人依旧不乐意:“是学习上的事情吗?要我说学习随便搞搞就行了嘛。”

  “还没喝上呢,就说起胡话了。”另一位慈祥温婉的年老女性来到阳台上,眸光略带斥责,转向闻溯时又露出和蔼的笑容:“别听你外公的,他不差这盘棋,有事就去吧,让你小姨安排车。”

  “谢谢外婆。”

  “和我客气什么?最近天气变化大,要及时加衣。”外婆叮嘱道。

  闻溯点头:“你们也要多注意身体。”

  “晚饭也不回来吃吗?”外公喝完闻溯倒的茶,转过脸来轻哼一声。

  “有约了。”闻溯道。

  *

  夜幕渐渐垂落,但雨并没有停,夜色和水光交织着,霓虹在地面上有了倒映,像是顶尖的画家落下了笔。

  一个半小时后,江逾白敲开闻溯家的门。

  闻溯穿着深色的居家服,最顶上的扭口没系,衣袖往上挽了几层,露出的手腕劲瘦白皙。玄关的澄黄灯光落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在学校时要平易近人许多。

  “今天的溯哥也是无敌帅气。”江逾白一见闻溯就笑,“没有打扰到你吧?”

  江逾白没带伞,在路上淋了雨,碎发湿哒哒地趴在额前。

  他不是空手来的,左手拎两杯奶茶,右手提着麦当劳的打包袋,从纸袋被撑出的形状来看,里面赫然是个桶,并且是大号的。

  奶茶炸鸡重度爱好者。

  闻溯目光从江逾白脸上扫到手上,稍稍一退,给他让出路:“进来。”

  鞋柜外早早放上了一双拖鞋,是之前江逾白穿过的那双,他迅速换上,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扑向开放式餐厅。

  装潢精致却冷清如样板间的复式里有了人气。

  江逾白把带来的东西放上餐桌,撕掉麦当劳的外带纸袋,把桶里的炸鸡们一一摆出来,几乎占满整个桌面,“幽兰拿铁和三季虫你喝哪个?我还带了你喜欢的卤鸡架哟。”

  闻溯上了一趟楼,将一张毛巾盖到他脑袋上:“都行。”

  江逾白坐在餐桌前,胡乱擦了几下头,便开始吃东西。

  他们其实很少和闻溯面对着面一起吃饭。

  上学期间,江逾白要给闻老板打工,吃饭时间不同,而周末放假各回各家,就更凑不到一块儿了。

  “上一次你吃饭的时候我也吃饭,还是在上一次。”江逾白啃着鸡架感慨了一句。

  江逾白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往吃饭的时候,就算刷着微博小红书,也要找点话和闻溯说。可今晚他说完那一句后便没声了,手机平放在餐桌上,左手食指一直戳戳戳。

  “你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张桌子给人发信息?”闻溯面无表情掠了一眼对面的人。

  “啊?”江逾白抬头,“明天是裴斯言生日,我在纠结送他什么好。”

  又丢掉手里的鸡翅骨头,往椅背上一摊:“哎,我好羡慕他,生日在假期里。”

  江逾白垮着一张脸,是当真烦恼纠结。

  闻溯:“高考真题。”

  “?”江逾白的表情变得惊奇,“你们学霸的思路真的很不一样。除了这个以外呢?有其他的建议吗?”

  而闻溯拒绝给他建议,慢条斯理给鸡块蘸上甜酱:“你明天要去陪他过生日?”

  “有饭吃为什么不去?哦,他还要请唱歌。”江逾白道。

  闻溯极其细微地眯了下眼,突然笑了:“请你去唱歌。”

  “……”江逾白脸一红,想起自己唱歌跑调的同时也想起了那个“封印”,拍桌说道:“你闭嘴!”

  闻溯又是一声笑。

  江逾白冷笑:“呵。”

  晚饭的后半段,他一直顶着张冷漠脸,吃饱就走,把自己埋进闻溯家柔软的沙发靠枕里,也不收拾那一桌狼藉。

  闻溯吃掉最后一块鸡架,不紧不慢地将餐桌收拾干净,下楼丢垃圾,回来时江逾白姿势没变,但摸出了ns,趴在枕头上玩游戏。

  他站在玄关看了那家伙一会儿,到书房里取了本书下楼,坐在沙发另一头看。

  玩着游戏的江逾白瞄他一眼,默默调小外放声音。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外面雨停了,呼啦啦的风声也歇下,似乎入夜犯起了困。江逾白望了两眼阳台,改换姿势坐起来,抓过手机回了几条消息,慢慢吞吞蹭向闻溯。

  “心情好了?”闻溯察觉到他的靠近,头也不抬,边翻书边说。

  “江哥大气,不和你计较。”江逾白哼了一声,随后拉拉闻溯胳膊,让他往自己这里看过来,眨巴起猫瞳似的漆黑眼睛,乖巧又讨好地说:“我的溯,今晚我可以再睡你一次吗?”

  “……”闻溯冻着一张脸,“好好说话。”

  江逾白从善如流,放好手坐正,“我想在你这儿再借住一晚。”

  闻溯没有任何意外,甚至在收到江逾白微信时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江逾白开了口,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翘起一条腿,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逾白:“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明天你出去玩,要带上我。”闻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