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简单的人,我多么希望他们也跟我一样都是简单的人。
两年前的一个下午,吃饱太闲的我从研究室电脑里登入网路,在学校的BBS站里搜寻到一个文学个人看板,那天下午有—群人在讨论《三国演义》与人才运用学的关系,无聊的我见猎心喜,于是加入了讨论。
过不久那个板主写信给我,彼此也都聊得很开心,甚至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后来这位板主在搬家找房子的时候又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住在一起,以后可以随时跟他切磋对文学的观点。
年少无知的我因此上当受骗,跟这个人住在一起,两年来他几乎没再跟我谈过。《三国演义》,却一天到晚叫我去他的个人板灌水,帮忙增加一点看板的文学性,而他自己则花了愈来愈多的时间在家做实验,制造客厅里的毒气浓度,他是阿潘。
至于怪兽则是他带来的拖油瓶,愣头愣脑的怪兽并不通文采,不过却出奇地有女人缘,连到六福村去玩都可以认识长得像蔡依林的女孩,但那没有用,因为他就只有认识的本事而已。阿潘跟怪兽的组合,有点类似我跟我老弟,阿潘才气纵横、允文允武,可以说是风流倜傥,怪兽却是个二楞子。所以如果我老弟在家,最常见的情形,就是我跟怪兽窝在客厅看无聊的连续剧或到处打扫,我老弟窝在阿潘房间,两个人一起上网把马子。
这里是环境优雅的台中七期重划区,我们住在租金贵得要死的公寓里,如果不把每个人看得这么透彻,我们就会如阿潘在他个人板上面说的那样,真是四个黄金单身汉与他们的黄金天堂。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我会选择另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拒绝受我妈之托,带着我弟弟来台中读大学,还跟他住在一起,也会拒绝阿潘的提议,来跟他们同居。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我希望我有一颗比较聪明而圆融的脑袋,不要辜负了信件收纳盒里的那四十七封告白信。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人生其实不能再重来,所以我最后还是活在炎热的中台湾,跟一群疯子住在一起,依然单身,而且认识了她。
没有谁的人生可以重来,所以四十七个女孩各自交了男朋友。没一个是我。
没有谁的人生可以重束,所以我注定了只能爱上自己想像中的天使。
× × ×
“我是学者,不是诗人。”当阿潘用央求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我这样告诉他。
这个人很无聊,搞得整个客厅毒气弥漫之后,自己跑回房间上网,给大家出了一个题目,要他的读者们以“天使”为名,写出诗词或句子来。
我用毛巾堵住门缝,却仍隔绝不了毒气侵入我的房间,将电风扇对着窗外狂吹,好不容易让房间空气清新一点之后,这小子居然“砰”地一下推开我房间,顿时间让我差点窒息。
“真的不写?”
“付我稿费我就写。”我赶紧把门又关上。
“蚵仔面线一碗。”
“打从巷口老头子的摊子收了之后,我认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称为‘蚵仔面线’的东西了。”我摇头。
“学生餐厅的桂花茶一杯。”
“那里卖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茶。”我又摇头。
“不然你想怎么样?”他都快哭了。
“说‘康定遥真是个举止优雅的有为好青年’。”
“干,你去死吧。”
一颗恒星只能属于一个人,于是眼泪不是眼泪,那不是你。
一阵穹风只能带走一片叶,所以寂寞不是寂寞,这不是我。
岁月在我脸上留下残酷的刑责,
于是我活该寂寞。
天使存在于遥远的西元二百八十余年,小乔接受了周郎的吻,
然后风起云涌,据说爱情永恒,而使时间断绝。
踏着优雅舞步去飞翔,回头却找不到翅膀在背上,
朝思暮想,朝思暮想。
你在什么地方?
我的天使
这是一首很不怎么样的诗,根据阿潘的统计,是我在这个板上发表的第八十六篇诗作。它出现在阿潘终于妥协之后。
我把诗放在阿潘的个人板上,跟大家一起凑兴写成,交上来的东西摆在一起。BBS真是一种奇怪的工具,它让很多素不相识的人因为某种理由聚在一起,而且互相认识,甚至发生现实中的关联。我跟阿潘他们的遭遇就是个典型案例。
我对这个个人文学板的兴致并不高,因为我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患有作者崇拜症候群,阿潘的现实生活我已经了如指掌,这位小有名气的网路写手吃饭喜欢把脚翘在椅子上,两天才洗一次澡,袜子常常穿错只,这种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产生好奇,连带地也让我对阿潘的个人板没什么兴趣。再加上现在BBs的使用者年龄层普遍降低,我可不想跟一群国中国小的孩子穷搅和。
花了三分半钟写了那篇天使之后,我把阿潘逐出我的房间,他身上还有浓重的塑胶烧焦味,我不希望在论文完成之前中毒而死。
然后我把衣柜里的“去味大师”拿出来,开始做房间里的空气清洁。
这是个开始有点闷热的春末午后,周瑜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慢慢浮现,我的论文刚刚写到他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