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他的漂亮举世无双>第126章 

  冷风卷过枯山,坟前的落叶簌簌作响。

  傅岹然能知道这个地方,还是从傅尚那里猜出来的。

  傅德走火入魔,但傅尚大体还算是个正常人。兴许是害怕傅巍鬼魂作祟,每年清明他都会偷偷摸摸去趟枯山。

  傅岹然有所察觉后,专程挑了个石若磊不在的日子,故作无意地跟傅尚说,自己想去枯山上写生。

  傅尚登时一惊。他强作镇定,表示近来多雨、山路泥泞,让傅岹然换个地方。

  傅岹然表面答应了,心里却更坚定了猜测。

  那时刚过清明不久,傅岹然趁着某天傅尚出差,清晨就独自上山了。那座山不大,傅岹然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座土堆,堆前摆放着若干腐坏的花朵和水果。

  当时天色将晚,阴灰色的天空从枝桠间流出,墨越来越浓。

  十几岁的傅岹然站在父亲的坟前,白衬衫被汗打湿,贴在背上。晚风一吹,凉得让人犹坠冰窟。

  他抬手拭去了额角的汗,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把铁铲。

  傅岹然决定要做什么事,就很决绝。天终于彻底黑了,他面无表情地拎着铁铲走上前,空山里的风如群鬼狂欢,在他身后手牵着手载歌载舞。

  傅岹然开始挖了。

  下第一铲时,是夜风最响的时候。

  随后第二铲、第三铲...

  傅岹然的耳边渐渐只剩下了铲子入土的尖利声。他是从坟头顶端开始挖的,铲出的土被堆到了旁边。

  四周高了起来,而中间逐渐矮去。不知从何时起,傅岹然已经站在了土坑里。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浑身却仍旧冒着冷,只有呼吸时带出的气息泛着余温。

  终于,铲子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平面。傅岹然把周遭的土继续铲开,蹲下来用手摸了下。

  粗粝的土、光滑的楠木...夜半三分,傅岹然正踩在父亲的棺木之上。

  他心里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甚至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出格。

  “你这一死,倒是一了百了。” 傅岹然眼眶微红,语气中带着颤抖的嘲讽。

  这日傅岹然直到天快破晓时,才回到家里。他白天只说是要出门写生,小闻九天见他这么久都没回来,吓得在客厅里等了一整夜,直哭着要去报警。

  傅岹然早就已经想好了说辞,铁铲自然也已经丢掉了。他哄闻九天说,自己画画把时间画忘了,今天山里的夜空特别好看。

  这个说法很符合神经病的逻辑,小闻九天很快就接受了。

  然而傅尚却没那么好忽悠,他出差回来后一听,神色大变。

  次日傅尚又偷偷摸摸地出门了,一整天没去画廊。

  傅岹然能猜到傅尚去了哪里。他佯装无事,在画室里呆了一天,直到晚饭时才下楼。

  “父亲呢?” 看见傅无闻,傅岹然问道。

  “他...他刚刚才回来,现在去洗澡了,让我们先吃。” 饭已做好,傅无闻却罕见地没有动。他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今天爸爸感觉不太对,有点失魂落魄的,该不会...该不会...”

  小闻九天一无所知,茫然地牵着傅岹然的衣角。

  傅岹然挑了下眉,“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咱们家要破产了吧?” 傅无闻说。

  “.........”

  那时傅岹然尚未长大,傅无闻和闻九天就更还是孩子,闻氏画廊离破产还有好些年。

  傅尚洗完澡后下楼吃饭,神态已经恢复正常。他在饭桌上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还提起暑假带几个孩子出国旅游的事。

  傅岹然表示自己要准备绘画比赛,可能没空;小闻九天一听就很伤心,说哥哥不去自己也不去了。

  那天的晚饭吃得格外温馨祥和。傅尚没有匆匆吃完就去书房,而是一直等到几个孩子都回屋后才离开。

  傅岹然是最后走的。临走时,他看了傅尚一眼,傅尚立刻如见了鬼似的挪开目光。

  于是傅岹然知道,他刨坟的事算是过去了。

  这件事还有个意外效果。

  自这以后,傅尚便总是似有若无地躲着傅岹然。他开始怕傅岹然,他再不敢严苛地控制傅岹然。

  从冰岛回到桐州后,傅岹然直接去了傅巍的墓前。他并不打算在桐州多呆,向生父“耀武扬威”一番后,他便毫无留恋地下了山,转身又去了陵园。

  陵园里葬着闻愚白。傅岹然驱车前往,副驾驶上放着一个朴素的盒子,里面是他在冰岛时作的那幅画。

  一条鱼跃出冰窟,飞向天空。

  两辆车在同一个马路的两边相向驶过。最近的时候,相隔不超过一米。

  傅岹然在闻愚白的墓前放下了那个盒子,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闻九天在车上发着愣,忽然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怎么了?” 傅无闻问,“又一惊一乍的。”

  “没什么。” 闻九天捂着胸口,朝窗外瞥了眼,“刚刚好像有一阵风过去了。”

  -

  两天后,傅岹然飞到纽约。又过了没两天,闻九天也回到了大学校园。

  新学期伊始,闻九天迅速忙碌了起来。课程难度开始攀升,需要做的选择也更多了。陆续有身边同学认出他曾是个“腥风血雨”的网红,但好在除了好友申请暴增,并没有引起其他大波澜。

  而傅岹然回来后,也并不清闲。他见了几个从前工作上有所交集的人,心平气和地交流了各自的职业规划。

  当傅岹然褪去那层金闪闪的光芒后,与人相处反倒变成了一件比从前容易的事。

  他不再是个被万众追逐的明星,可他的履历和本事仍在。

  相继有几家公司向他抛来橄榄枝,也有人邀请他一起创业。大家普遍认为傅岹然现在遭受的名声低谷只是暂时的,事实上如今网络上对傅岹然的评价相较于两年前已经明显好转。

  在同孙正见面时,傅岹然简单聊了下自己独立做完的那个游戏。

  孙正似乎也并不意外。他再次代表老东家请傅岹然回来上班,并承诺仍旧给傅岹然制作人的身份——至于那个曾被“全票毙掉”的游戏,如果傅岹然坚持,也可以借助公司平台发布。

  “我不知道你这两年经历了些什么。” 孙正说,“但是看你如今的状态,我觉得这对你并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不完全算。”

  “傅,我在你这个年纪,才第一次主导了一个游戏的开发——还不是大游戏。你现在回来,完全来得及。”

  “再说吧。” 傅岹然这次拒绝得比较委婉。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我自己做的那个游戏,我打算直接在网上以个人名义免费发布,也懒得做什么宣传了。”

  “为什么?” 孙正一皱眉,以为傅岹然仍旧有所不满,“如果是待遇问题,可以跟公司谈。”

  “不是。” 傅岹然笑了下。他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只是笑容比从前自然了些许,“只不过,我以后可能不做游戏了。”

  “我当初之所以要做游戏,只不过是对美术的一种逃避。” 傅岹然平淡地聊着自己的过去,“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孙正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缓缓点了点头,“你们家的事,我在国外也有所耳闻。”

  “既然你很坚定,那我也不勉强。” 孙正起身,“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是可以来找我。”

  傅岹然微眯着眼,窗外走过一个学生,身上穿着印有学校Logo的卫衣。

  “还真有一件。” 傅岹然说。

  “哦?” 顺着傅岹然的目光,孙正也看见了那个身穿卫衣的学生。他揶揄道,“你该不会是想回母校教书吧?那你水平还不够。”

  “不是。” 傅岹然无奈地笑了下,目光从窗外挪回,“你是不是经常参加校友会的活动?有一个人,我想拜托你照看一下。”

  非必要的活动,闻九天一向很少参与。在学会与人相处、被人们接纳后,他反而意识到自己本性里就不是个外向的人。

  从前在剧组,闻九天一次性要打交道的撑死也就是一个部门的人;而校园里的活动,人潮恐怖得犹如岩浆喷发。

  此刻,闻九天就坐在一群岩浆中间。这是一个供在校生与毕业生交流的大型活动,在场的人每个都恨不能长了七条舌头八张嘴。

  闻九天好容易才瞅准了吧台前一个落单的位置,上前随便点了杯鸡尾酒,坐着发起了呆。

  为什么要来这样的活动?

  他自己也说不清。

  类似的活动在校园里有很多,上个学期闻九天一次也没参加过。可寒假结束后,闻九天就好像突然变得“外向”了起来。

  哪怕在人群中发一整天的呆,他也会参与。

  今天的活动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闻九天喝完了一整杯酒,也没碰到能讲话的人。

  他环顾吵闹的人群,沉默而面无表情。

  “你好。” 旁边坐下了一个人,声音成熟而礼貌。

  “不好意思,你去找别人聊吧。” 闻九天看也没看那人一眼,习惯性拒绝道。

  那人却并未离开。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你是闻九天吧,跟我想象中差不多。”

  闻九天皱起眉,看了那人一眼,“你认识我?”

  “我是傅岹然的师兄,也是他曾经的同事。” 孙正递出自己的名片,“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孙,或者称呼我师兄也可以。”

  闻九天怔了下,伸手接过名片。他只扫了眼,脸上定定的,似乎在出神。

  “你...” 闻九天抬起头,欲言又止,“在那以后,你见过傅岹然吗?”

  “见过。” 孙正坦率地承认了,“就在不久之前。”

  “不久前?” 闻九天放下名片,嘴唇微动。他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出格,连忙抿了下嘴,“哦,我...我就是随便关心他一下,他很久没跟家里联系了。”

  孙正脸上带笑,并没有戳穿。

  “傅岹然是最近才回到纽约的,之前他在世界各地旅游。” 孙正说,“他在冰岛住了一年,独自完成了一个游戏。”

  “游戏?” 闻九天立刻问,“上市了吗。”

  “还没有。” 孙正摇摇头。他笑了下,似乎觉得闻九天的反应十分可爱,“但应该快了。”

  “关于傅岹然,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闻九天脸一红,握着空荡荡的酒杯,有些羞赧。他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傅岹然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这我不清楚。” 孙正道,“我有邀请他回到从前的公司,但他拒绝了。”

  “他说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自己的事...” 闻九天喃喃地咬了两下这个字眼,撇撇嘴不太服气。

  “傅岹然...他现在怎么样。”

  “要说实话吗。” 孙正一眼便能看破闻九天的心思,故意道。

  闻九天眉一紧,“当然。他怎么样了。”

  “说句实话,我觉得他比从前要讨人喜欢一点。” 孙正直接道,“起码,他会考虑听取别人的意见了。做自己和向别人学习,其实并不矛盾。”

  闻九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闻九天尽力抿了抿唇角,“如果你再见到傅岹然,也请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孙正嗯了一声,答应了闻九天的请求。

  “下午还有会,我得走了。” 孙正从高脚椅前起身,捋了捋西服,“拿好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从会场出来,纽约已经飘起鹅毛大雪。

  闻九天没戴帽子。他双手插兜、竖起领子,微微缩着走在风雪里。

  傅岹然居住的地方,离他的学校不过几个街区。

  在纽约的八百万人里,他们会有几次擦肩、几次错过,几次走进同一家咖啡馆,几次横穿同样的红绿灯口。

  闻九天摩挲着自己的毛绒领子,扎手而厚实。上面落着冰凉的雪花,让人的指尖微微发润。

  “哥哥,今天纽约的天气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