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他的漂亮举世无双>第36章 《闻九天》

  落地窗被太阳照得橙黄橙黄的。窗外,落日的余晖正沿着棋盘般整齐划一的街道向东疾驰。这是每年会有四次的景象,被称作曼哈顿悬日。

  傅岹然搁下笔。他一手支颐,坐在画架前打了个盹儿。

  闻九天小的时候,傅岹然是喜欢看他跳舞的。

  小闻九天长得白白嫩嫩的,跳起舞来像只圆润的小天鹅。他并不享受练舞,却还是十分规矩,一板一眼地按照老师教的去练习,有时累了就会抿起小嘴、默默委屈,或者一声不吭地找傅岹然撒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傅岹然产生了警戒心呢?

  那是忽然有一天,傅岹然发现,闻九天跳得越来越好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技艺的精进和对艺术的理解日益深化,他的动作不再是呆板机械的模仿,一股灵动的生命力在他尚显稚嫩的舞蹈里时不时萌芽起来——他自己还未意识到。

  与被资本架上神坛、一笔一画都身不由己的傅岹然相比,闻九天宛若赤足在林间起舞的一阵风,自由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梦里,傅岹然小心翼翼地把闻九天抱到高高的画架上。他想把闻九天框进一幅画里,裱好后挂在自己的床前。

  一阵铃声惊醒了傅岹然。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抓过手机瞧了眼。

  是之前帮傅岹然调查闫飘飖近况的那个人。

  傅岹然皱着眉,有些意外。他接通了,“喂。”

  “喂,傅老师。” 电话那头的人道,“之前您让我查的那件事,我又发现了些新东西。”

  “闫飘飖最近确实是在休息,但她有个儿子,开了家影视公司。这家公司旗下有个在筹备的电影,是关于舞蹈的。”

  “我查了一下,他们请了闻九天去编舞。”

  编舞。

  原来如此。

  傅岹然举着手机,胸腔发闷。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切身的恐惧,却还是能保持着理性和克制。

  闻九天过往的一切狡黠躲闪、阳奉阴违和负隅顽抗,都得到了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要查的是闻九天。” 傅岹然问。

  “傅老师,” 电话那头的人嘿嘿一笑,“我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怎么帮您打听消息。”

  “你这么神通,” 傅岹然并不买账, “到现在才查出来?”

  那人道,“那个电影准备得神神秘秘的,最近是快开拍了,人员名单才流出来。”

  “电影是闫飘飖儿子拍的?” 傅岹然转过身,目光落在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画上,它像一个笑话。

  “不是。是他公司签约的一个年轻导演,电影叫《杀死羽毛》,好像是跟白天鹅有关。”

  挂断电话后,傅岹然双手抱臂,在画前沉吟良久。

  天色深了起来,愈发接近画中的景象。傅岹然站在窗前,他微仰着头,不知不觉间好似在复刻画中山峦之巅上的那人。

  傅岹然拿起了一把刀,刃光闪过,像一阵冰原上的风不要命地刮过。他面无表情地握着那柄刀,直直刺向画中人——

  呲啦一声,傅岹然旋即勒住了那把刀。刀尖在表层浅尝辄止,画布已印上一道浅浅的裂痕,长在画中人的心上。

  傅岹然盯着那幅画,死死的。半晌,他反手拿刀蘸上黑色颜料,一笔一笔涂抹在山峦之巅的地方。

  不一会儿,人影便消失了。

  -

  闻九天有些忙碌。针对电影中“白不沉”的各个阶段,他设计了不同风格的编舞。

  最初是高贵典雅却陷入僵化的白天鹅。伴随着“白不沉”的逃离和沉沦,他的舞蹈越来越野性,也越来越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白天鹅。他在街头乞讨时跳街舞、在酒吧演出时跳钢管舞,到最后他坠入泥潭,却在死后灵魂重新变成了一只纯白的小天鹅。

  最近闻九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编舞和指导沈醉上,他已经不怎么关注舆论新闻了。

  面对“泼水”和闻愚白事件的发酵,闻九天始终一言未发。他的团队曾经建议他开个直播道歉,但他拒绝了。

  归根结底,闻九天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无法向人们解释自己对外公清白的坚信,可他也拿不出说服别人的证据——至少目前,他还拿不出。

  伴随着闻九天口碑的持续性滑坡,团队里的人也散了不少,他的号陷入了长期停更。

  而大众最关心的一点是,这次傅岹然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再出来维护闻九天。从IP地址看,傅岹然已经返回纽约了。

  《杀死羽毛》即将开机,人员名单迅速地传开了。周达非和沈醉在文艺片界都颇有些声望,人们很快就发现这份名单里有一个不该出现的名字:闻九天。

  “闻九天这厮还懂跳舞吗?”

  “他妈妈是闻漏月。”

  “EMMM.........”

  “闻九天为什么就不能安心作死??为什么祸祸完美术又要来祸祸舞蹈??”

  “吸不了傅岹然的血,又开始吸闻漏月的血。”

  “不说了,希望剧组其他成员平安[双手合十]”

  ...

  ...

  ...

  网上舆论爆发那天,正是《杀死羽毛》开拍前最后一次剧本围读。工作室里的人到得齐齐整整,闻九天也不例外。

  面对突如其来的新一盆脏水,闻九天在习惯性的麻木之下又有些愧疚。他自己已经被骂习惯了,但他担心会给剧组拖后腿,网上已经有喷子扬言不看《杀死羽毛》了。

  “挺好的。” 周达非却面不改色。他简单扫了眼舆论动向,“省了一笔宣传费。”

  闻九天:“………”

  “我们很需要你这种体质的员工啊。” 丁寅感慨道。

  闻九天:“.........”

  结束围读,闻九天难得去了一趟自己的工作室。他已经很久没来这儿了,团队成员也所剩无几。

  仅剩的几个人见闻九天都来了,都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今天的数据...”

  “不用说了。” 闻九天摆摆手,轻声道,“我都知道。”

  另一人犹豫半晌,“舆论也是有泡沫效应的。你要不...再请傅岹然老师帮你说说话?”

  闻九天笑了下,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找了张椅子坐下,“今天我过来,主要是跟大家道个歉的。”

  “我可能真的不做博主了。你们不愿意走的,可以转岗到公司那边去;愿意走的,我给N+1赔偿,再让傅无闻给你们写一封推荐信——要是我写,那大概还不如没有。”

  闻九天从工作室出来,正是晚高峰。路上堵成龙的传人,打车要等一个小时。

  闻九天步行前往地铁口。路过一个大广场时,他看见中央的巨幅显示屏上正播放着傅岹然的宣传片。

  和身旁的很多路人一样,闻九天驻足围观。周围熙熙攘攘,大屏幕上的傅岹然坐在曼哈顿的落地窗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大家好,我是傅岹然。我很荣幸,这次能够以嘉宾的身份回归沈杯。”

  镜头背后的女记者音色很甜,“您久居国外,为何会想要当山水画比赛的评委呢?”

  原来,沈杯已经要开幕了。

  人群和夜色淹没了闻九天的漂亮和扎眼。他站在人海之中,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嘴。

  “中国的画家很早就注意到表意的重要性,” 傅岹然诙谐又认真地做了个手势,再一次重复了他的理论,“即将自己的意识、情感等诉诸笔端,你画的是山水,却又不是山水;而西方的绘画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以画得像为最高追求,直到相机出现传统画家遇到职业滑铁卢才开始图变——我不否认其技法高超精致,可在我看来,多少俗气了些。”

  闻九天仰着头,嘴角下意识往下垂了点。短暂的失落是很自然的事,但闻九天如今已不会为此感到意外或伤心。

  记者继续问道,“那么请问傅老师,这次有为沈灵均杯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吗。”

  傅岹然淡淡一笑,游刃有余道,“我新绘制了一幅山水画。”

  “哦?” 记者充分展现出了好奇心,“那不知今天我们的观众有没有眼福,能够先看一眼您的最新大作呢?”

  “当然可以,艺术本就是服务于人民的。” 镜头前的傅岹然气质卓群而不失亲和,尽管只穿着一身朴素的黑,却一眼看去就是个与众不同的艺术家。他起身走到画架前,掀开了幕布,“就在这里。”

  幕布下是一幅水墨绘制的山水,黑色浓重而淋漓,自天际倾泻而下——云是黑的,山是黑的,山峦之巅是一团缥缈迷离的黑雾。

  “哇...” 这位记者赞叹道,“真的是...太好看了。艺术品哪!”

  “请问傅老师,这幅画有名字了吗?”

  “有。” 傅岹然神色自若地放下幕布,重新走到椅子前坐下,“它叫《闻九天》。”

  “.........”

  “.........”

  “.........”

  沈杯官方账号很快就在网上Po出了《闻九天》的照片。这条动态下有人疑惑、有人叫好、有人拿着《玫瑰、白天鹅,美人》做对比,但点赞数最多的一条评论是:「懂了。脱粉回踩。」

  回家的地铁上,闻九天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一个电话都没接,狂轰滥炸的微信消息也不想看。

  车厢里人多得能把一包饼干挤成齑粉,闻九天夹在其中动弹不得,连转个身都困难。他忽然很平静,他的生存空间被傅岹然挤压得恰如这间车厢。

  但,那又如何?

  登上这趟地铁,是为了去往目的地的。



  只要能活到该去的那一站,过程中的窒息、压抑和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

  到站后,闻九天被人潮推挤着下了车。他深呼了一口气,这才朝站外走去。

  手机又响了。闻九天随意瞟了眼,发现是夏雾。

  想了想,闻九天接通了,“喂。”

  “喂。” 听声音,夏雾像在咀嚼薯片一类的垃圾膨化食品,“怎么才接电话,看到傅岹然的采访伤心得昏过去了?”

  “.........”

  闻九天也懒得解释。出站后不那么闷了,他掏出口罩带上,“你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 夏雾像是被狗咬了一口的吕洞宾,“我可是为你好!”

  “从你外公那件事开始,再到《杀死羽毛》...你这波显然是被人搞了。具体谁搞的暂时不清楚,但反正沈杯那拨人一向毫无底线。”

  “你跟傅岹然彻底闹掰了?”

  街边鸣笛有些响,闻九天捂着听筒,嗯了一声。

  “哟,” 夏雾夸张地说,“那可真得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闻九天倒没理会夏雾的玩笑,他想起了夏雾那幅被沈杯毙掉的画。四周安静些后,他问,“你跟沈杯的人到底有什么过节?”

  “过节?” 夏雾自嘲地嗤笑一声,“我哪配跟他们有什么过节。我又不像你,守着一堆惹人惦记的东西。”

  闻九天并没相信。他顿了顿,“我看了你参加沈杯的那幅画,正常来说不可能不入围。”

  听到这句话,夏雾沉默了。他轻咳两声,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年我参赛的时候,沈杯的人看我画得好又长得好,想好好包装我,再顺便安排我去跟资方睡觉。”

  “我没答应。然后我就被从沈杯踢出去了,还背了一脑袋骂名,在桐美也混不下去了。”

  闻九天想起,夏雾是桐美肄业,他是没能正常毕业的。

  “行了,都是陈年老黄历。” 夏雾说完吸了吸鼻子,又自己觉得没趣,“没什么好提的。”

  “还是说说你吧。”

  “我怎么了?” 提起自己,闻九天却不怎么上心。他暂时不想回家,因为手机上堆满了傅无闻的消息。

  闻九天找了个没人的马路牙子坐下,路灯笼罩着他的身影。

  “你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 夏雾说,“那个什么电影的编舞...我建议你就不要去了。”

  “毕竟你确实很多年没跳舞了,人家质疑你也正常。万一你编得不是太好,真就万劫不复了。”

  “这种时候要先苟着,来日方长嘛。”

  闻九天一手举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朝远方发呆。

  苟着?

  我闻九天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俩字。

  “不用。” 闻九天的声线硬了些。他好像真的有点大人的风范了,不再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疯批。他学会了沉着,“对于我的编舞,我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