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他的漂亮举世无双>第2章 去他妈的艺术

  酒吧里的氛围渐渐浓了起来,人不多,空气中却仿佛有躁动的火星子扭动着身躯在起舞。

  傅岹然放下酒杯,想出去抽根烟。

  “其实,闻九天疯是疯了点,但真的是个妙人。”

  傅岹然在一墙之隔的平台上拽了把铁椅子,无声地点了根烟,靠墙坐着。阴天正午的湖面白得寡淡,他正好能听见里面的人在谈论闻九天。

  “在这个人人都披皮假装理性的虚伪年代,他坦率的疯狂显得特别可爱。”

  “当初我俩认识,还是他主动加我微信的。”

  ...

  傅岹然有点烦了。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常用的视频App。关注列表里,闻九天赫然排在第一位。

  排序方式是最常访问。

  傅岹然用力吸了一口烟,嘶的一声,浅灰蓝色的薄雾自由地弥漫开来。

  “当时他说他想研究韭菜经济学,找我咨询一些专业问题。” 或许是在傅岹然的心理作用下,任可野的声音愈发聒噪激越,“我一开始以为他想泡我,结果他最后还真写了个正儿八经的报告!”

  “说真的,我每次跟他约会,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感觉自己活着。”

  酒保绰约的声音宛若风铃,“上一个跟闻九天约会的人,也说过差不多类似的话。”

  “那个唱摇滚的?”

  “对。不过后来他好像被甩了。”

  “你不可能指望跟一个小疯子天长地久的。” 任可野说。

  …

  淡淡取关。

  傅岹然耐心地抽完手上的这根烟,把烟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起身回了酒吧。

  “哟,傅老师。”

  傅岹然点了下头,重新坐下。他随意环视了一圈桌子,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聚焦在他身上。

  像是在端详一个展览上最昂贵的展品:明明看不懂,却在从众心理下心悦诚服地觉得它一定是值得敬慕的。

  傅岹然对这样的眼神十分熟悉。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并且已经自然而然地度过了很多年。

  “什么事?” 傅岹然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自己的离场,什么都没提。他注意到桌边坐了一个刚才不在的人,像是酒吧里的工作人员。

  “傅老师,” 新来的这位是酒吧经理,穿得优雅笑得俗气,“难得您大驾光临,久仰啊。”

  傅岹然点了下头算作示意,甚至都懒得笑一下。他很清楚这些人的来意。

  “您能不能...” 经理啧了一声,小心而大胆地措辞,“能不能给我们随便画点儿什么?”

  “您放心,” 说着他又大手一挥,作保证道,“我就把它放在店里供着、展览,绝对不会拿去卖的!”

  “抱歉,” 傅岹然不生气,却也没有被奉承到。他拒绝起来得心应手,“不是太有灵感。”

  “您就随便...” 经理是个完全不会画画的,胡乱比划着,“画几条线也行啊!”

  傅岹然被逗笑了。

  “所以内容根本不重要,真正值钱的只是我的署名,” 他的语气有几分自嘲,神情中透露着一股可笑的荒谬,眼神却认真了很多,“是吗。”

  “呃,”

  经理似乎从傅岹然的话中感受到了什么,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 傅岹然淡然而坚决。他站起来,端起高脚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倒悬酒杯道,“我基本不以客观世界为对象进行纯粹的写生,所以灵感对我很重要。”

  “好了好了,” 任可野站起来打圆场。他安抚地拍了下经理的肩,又对傅岹然道,“人家不太懂绘画,也就是随便问问,傅老师不要见怪。”

  “哎呀,您不以客观对象进行写生啊?” 任可野略显夸张地活跃气氛,开玩笑道,“那昨天拍出去的那个什么玫瑰什么的...我看着挺写实的,该不会是赝品吧?”

  提起那幅拍出高价的《玫瑰,白天鹅,美人》,傅岹然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将高脚杯放回桌上,坐下后双腿交叠,胳膊随意地搭着扶手,“那是我年轻的时候干的蠢事,不值一提。”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小插曲,接下来的对话大家都谨慎了许多。

  任可野大约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个人才。傅岹然观察了他很久,最终确信任可野和他的同行们能力出众,同时身上又没有任何自己会赞赏的品质。

  彻底庸俗且能干——傅岹然在找的,就是这样一个团队。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李开在开车。

  “今天有什么想法吗?” 李开注意了傅岹然一路,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说你到底要干嘛。”

  “虽说我工钱不少拿,但——”

  “任可野出报告的收费标准是多少?” 傅岹然打断李开,“我想请他帮我做一个游戏方面的市场调研报告,最好是能出一个完整方案。”

  李开愣了愣,“应该也就比行业标准高一点吧,我去问问...不是,我本来以为你会觉得他们不够艺术呢。”

  傅岹然正低头刷着手机,无所谓地抿了下嘴角。

  “对了,” 李开已经习惯了傅岹然的距离感,又道,“就任可野那个约会对象,叫闻九天的,好像也开了个做外包的游戏公司,跟人合伙的。”

  “我好奇看了眼他们的成品,竟然还挺符合你的审美的。”

  做游戏的公司海了去了,傅岹然没作评价。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自然地爆了句粗口,“去他妈的艺术。”

  “.........”

  -

  从仓库出来,闻九天沿着小巷走了几十米远,才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去哪儿。

  闻九天对这个城市并不熟悉,他站在十字路口有片刻的迷茫。

  闻九天今天心情不太好。

  倒不是因为展览门可罗雀。整活完毕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看三个月期满后,会收获一堆怎样奇形怪状的破铜烂铁。

  只是在愚白厅看见了傅岹然的画后,闻九天觉得今天诸事不宜。

  闻九天在路边扫码了一辆共享单车,漫无目的地骑着闲逛了小半个钟头。

  途中他经过了桐州美术学院。

  桐美门前的那条街上汇聚了不少画室画廊,有毕业的学生开的,也有单纯来凑热闹的。

  闻九天不由得骑慢了些。车从略显坑洼的石板路上经过,一颠一簸。

  这里像一张铁灰色的画布,被浓墨重彩地泼上了各种形状的颜色。

  闻九天很小的时候来过桐美,当时他的外公闻愚白还是这里的名誉院长。

  这条街继续向前,店铺渐渐没了。两侧的墙壁上是一幅幅裱起来挂上去的画,它们的作者都是桐美的学生或老师。

  “你在这里写生?” 街的尽头,闻九天在一个空着的画框前停下。

  这是这条街上的最后一个画框。从它的尺寸来看,它曾经是为一幅巨制准备的。

  “嗯。” 画框前站着一个认真女孩。她抱着写生本,略带虔诚地点点头,“傅岹然老师说,这幅空着的画框是激励每一个后来者,都有可能在这面墙上留下自己的一笔。”

  “傅岹然不是桐美的。” 闻九天说。

  他一脚支着地,目光在写生的女孩和墙壁上空着的画框间来回打量。

  美化历史也许出于好意,但终究是一种罪恶。

  闻九天把自行车在旁边停好。他走到画框中间的地方,微仰着头,若有所思。

  这个画框不是从一开始就空着的。

  “你...是模特吗?” 旁边的女孩略带惊叹地把闻九天从头打量到脚,有些按捺不住手中的铅笔。

  闻九天笑了,这让他平时更加扎眼。他目光仍落在画框中间的位置,轻轻摇了下头,“不是。”

  “我从不当模特。”

  “哦...” 女孩觉得闻九天有些怪怪的,抱着写生本默默挪远了一步。

  “那什么,祝你成功。” 闻九天揪着毛线帽的边缘往下拽了下。他重新跨上自行车,“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女孩闻言却怔了下。她抬起头时眼神受惊且空洞,半晌才小声道,“其实...我连续两年都没考上桐美。”

  这在美术生中并不罕见,知名美院里多的是复读好几年才考上的人。

  闻九天却没有再鼓励这个女孩。他想了想,耸了下肩,“考不上也可以干别的嘛。”

  女孩神色失落,“我从小就学画画,立志要当一个画家,很难想象另一种人生了。”

  天光阴成和这条街同一色调的金属灰,世界却显得很白净。闻九天静静听着,这条街在他眼中寂然了不少。

  “我从小就学跳舞,后来腿受伤了就不能跳了。而且,” 闻九天抿了下唇心,面无表情地停顿片刻。

  女孩有些困惑地看着闻九天。

  “其实很多画家都是被包装营销后捧出来的,并不是真的才华横溢。” 闻九天看着这个女孩,轻微动了下眉,“什么艺不艺术的,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在同一根绳子上互相捧场。”

  “他们不会告诉外人这些,因为说了就没办法骗钱了。”

  女孩没有反驳闻九天的话。她又抬起头,认真看了空画框几秒,突然道,“老师说我没有艺术天赋。”

  闻九天却扑哧一笑,咧着嘴大剌剌道,“你可以把老师说的话当放屁啊。”

  “……”

  女孩一惊,看向闻九天的眼神不可置信。

  “从前有一个人说我不懂艺术,我直接往他头上浇了一桶颜料,” 闻九天笑得更欢了。他一脚踩上脚踏,迎面的风悠然地掀起耳垂下银灰色的碎发,“去他妈的艺术!”

  “.........”

  “什,”女孩被惊得微张开嘴,一时说不话来。

  向着云层中看不见的太阳,闻九天心驰神往。他喃喃自语,“那场面,可绚烂了。”

  “.........”

  女孩看着闻九天,茫然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闻九天已经站着蹬起了自行车。他逆风时骑得更快,一眨眼背影就远了。

  “哦豁——!” 闻九天的笑比风更轻盈,像是要飘起来流向另一个星系,“你要是真的喜欢就画你的,别想太多;不喜欢就算了!”

  女孩定定地望着闻九天离开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风不知何时停了,街道也重归喧嚣。那个刚刚出现的人,他自由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

  闻九天回到仓库时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感觉自己都快人如其名地飞上九天了。

  但迎接他的,却是一群如丧考妣的伙伴。

  “你今天中午口嗨说要撕碎傅岹然的画,被别人直播出去了。”

  “这也就是你,著名疯子,” 伙伴龇牙咧嘴,“要搁别人早被冲死了。还办展览?不把你拉去游街示众就算好的。”

  闻九天现在心情不错,懒得跟人争论。他今天还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在仓库门口的小摊位上买了碗米线,正嗦得快乐。

  “你知道傅岹然一幅画多少钱吗?你要是有抢银行的门路就早说啊。” 另一个伙伴在电脑上搜出《玫瑰,白天鹅,美人》的拍卖新闻,怼到闻九天面前。

  闻九天嗦着米线看了眼,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你还笑?”

  “你赶快直播道个歉。”

  闻九天最擅装死。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嚼米线的同时还不忘喝了口汤。

  嗯。真鲜。

  “行了你别吃了!” 有人眼疾手快,趁闻九天不备一把抢起装米线的碗。

  “哎——” 闻九天嘴边还挂着一根米线。他吸溜一下吃进嘴里,举着筷子站起来,“干嘛呢干嘛呢,再这样这个月工资不发了!”

  “你不发我们可以去找你哥。” 另一个女生撇撇嘴,“我们可都是跟公司签了正经劳动合同的。”

  “.........”

  米线吃到一半,闻九天双拳难敌四手。他不太开心地坐下来,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小脾气,“你们想我怎么道歉?”

  “就等你这句话了。” 伙伴调出一个手机文档,“稿子都给你写好了,照着念就行。”

  -

  傅岹然的家离工作室不算太远。他到家后蒙头小憩了一刻钟,结果是完全睡不着。

  不一会儿,李开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我跟任可野说了。” 李开办事靠谱且快,这是傅岹然从前公司离职时选择带上他的原因。

  “他可以做这样的方案。” 李开说,“不过你要得急的话,肯定得加钱。”

  傅岹然正躺在沙发上。他掀开薄毯子,感觉呼吸顺畅了一点。

  “这没问题,你来谈吧。”

  “行。” 李开顿了下,显然挣扎很久了,“那...既然游戏方案都开始做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招些人了?”

  傅岹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午睡时没有穿衣服,微醺让他的身体勃勃地泛着热气。

  “我说了,不招。”

  傅岹然的工作时间总是很阴间:在美国按北京时间,在中国按美东时间。

  挂掉李开的电话后,他出门去了工作室。

  昨天的稿子都被塞进碎纸机了,今天还是得继续画。

  傅岹然习惯在白纸上找灵感,确定框架后再用电脑生成。他一个人坐在工作室的地上画,直到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黑夜灯火。

  傅岹然站起来开了灯,顺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冰水。他又脱下了上衣,聚精会神让他浑身燥热。

  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傅岹然不仅没有想出新的灵感,还成功毙掉了之前的两幅场景。

  傅岹然坐到电脑前,点开一个命名为《A》的文件夹,把其中的几个文件移入垃圾桶,再清空。

  “我就知道你这会儿还没走。” 李开象征性敲了下门,直接进来了,“晚上散步路过,想着上来看看。”

  傅岹然随意嗯了一声,抓起椅背上的上衣套上。

  “有没有什么要我一起干的?” 李开走到傅岹然身后,看了看电脑屏幕,“至少我还能打代码啊。”

  “暂时没有。” 傅岹然目光一直落在电脑屏幕上。他敲击键盘的速度飞快,声音也噼里啪啦的响,充斥着蓬勃的生命力。

  “哎?不对啊,” 李开看了会儿,忽然匪夷所思,“这不是之前毙掉的那个方案吗?”

  “你怎么做起这个了?”

  傅岹然敲键盘的手顿了一秒。他不打算多做解释,靠着椅背道,“你先回去吧,没什么需要你的。”

  “这段时间你盯着任可野的进度就行。”

  “.........”

  “不是...” 李开疑惑着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缓慢道,“这个项目当时市场部做过充分的调研,肯定不行的;虽然你现在自己开工作室,但也不能不考虑投资回报率啊。”

  “而且,你如果要做这个,何必还要任可野的那个方案呢?”

  傅岹然耐心地听完李开的话,才抬起头。

  “我当初之所以带你走,” 傅岹然没什么情绪,“就是因为我不喜欢太有个性的人。”

  “我只招拿钱干活、不问原因的人。”

  李开走后,傅岹然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他退出了这个界面,在上一级的文件夹里,一共包含两个文件夹。

  一个里面是刚刚李开说的那个曾经被毙掉的方案,另一个还是空的。

  傅岹然一脚蹬了下桌腿,向后滑了一两米。他可能是有些疲惫,下意识点开手机,无意识地翻着。

  大数据的好处就在于,只要你浏览的次数够多,哪怕取关了也依然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傅岹然在首页刷到了闻九天的新视频。他知道这个视频是今天才发的,因为之前的每个他都看过。

  闻九天今天又作什么死了。

  抱着隔岸观火看好戏的心态,傅岹然点了进去。

  “对不起。” 屏幕里的闻九天看起来蔫蔫的,这让他的脸显得更小,甚至好像有些许营养不良。

  闻九天没有看镜头。他拿起手机戳了两下,机械地念了下来,“我要向傅岹然老师郑重道歉。”

  “今天中午我口出狂言,说要撕碎你的画。”

  “我不是故意的。”

  “希望傅岹然老师原谅我。”

  ......

  ......

  ......

  傅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