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气还算晴朗,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突然打雷下雨起来。

  但杨翊根本不担心,尤烜会按时来接他。

  临出门的时候杨翊发现曲露露又是一脸苦恼地看着窗外,猜她八成还是没带伞就问了一句。

  曲露露拍头:“我出门前都记着的,结果一扭头又忘了。”

  杨翊将自己的伞递给她,“你用吧。”

  “那你呢?”曲露露有些迟疑。

  “我有人来接。”

  曲露露恍然大悟:“我昨天看到了,好像这几天一直有人来接你?”

  “嗯。”

  “不会是你女朋友吧,这么贴心?”曲露露道。

  杨翊笑笑没答,将伞交给曲露露,他收拾了东西出门,曲露露背着包跟了上来:“一起下去。”

  下班的点,电梯忙得不行,一连两次都是满员,第三次开门才勉强有点空位,他们赶紧收缩起自己的形体挤了上去。

  曲露露在电梯里就开始叫车,但雨天叫车困难,一直到出了大楼都没有结果。

  “那我先走了。”杨翊已经看到了尤烜的车,跟曲露露告别。

  “我撑伞送你过去。”曲露露忙道。

  “不用了,没几步。”杨翊说完一头冲进了雨幕中。

  何云建从大楼里出来,刚好看到杨翊上车,“杨翊竟然约到车了!我前面还有一串人排队。”

  曲露露白了他一眼:“杨翊是家属来接。”

  “家属?”何云建被吓得不轻,“没听说过啊。”

  “你又傻又瞎呗,”曲露露摊手,“杨翊又不可能拿个喇叭满世界宣传。”

  何云建不服:“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连猜带蒙,来自我的直觉——主要是你看他最近的状态,明显就是有桃花开,下班还有人接,甜死人了!”

  何云建一口槽憋嘴里,完全没有get到底哪里甜了。

  目送接杨翊的小车车驶远,何云建一拍脑袋:“靠!我应该求杨翊带我一路的,你不是也住得不远么,怎么不跟杨翊说一声,他好说话肯定会答应的。”

  曲露露感到一阵窒息,“你添什么乱,人家正是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时候,你个不长眼的去插一竿子算什么?人脾气好你就可以顺着杆爬?醒醒!”

  何云建:“……”

  何云建:“你好凶。”

  另一边杨翊带着一身雨水上了车,尤烜及时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杨翊接过毛巾把自己擦了一遍。

  “你不是带伞了么,怎么还淋成这样?”尤烜有意无意地一问。

  “借给同事了。”

  “曲露露?”尤烜问。

  杨翊大脑当机了一下,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跟尤烜提过曲露露的名字,“是她。”

  尤烜冷漠:“哦,”

  杨翊:“……”

  尤烜口是心非:“这么大的雨你其实可以叫她上车,我们送她一程。”

  杨翊放下毛巾,“你乐意?”

  尤烜微笑。

  杨翊看着尤烜这会的表情乐得不行,笑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收住,“知道你不开心我不会还赶着去做的。”

  虽然尤云京已经确认死了,但他们依旧住在尤烜家里,尤烜没提搬回去的话,杨翊觉得住哪都一样,就继续顺尤烜的意思住着。

  他们住进来之后,原来空空荡荡的房子渐渐多了些东西,首先多的就是一套桌子供杨翊看书,另外就是厨房里的瓶瓶罐罐。

  回到家,尤烜让杨翊去洗澡,他自己则是进厨房准备晚饭。

  饭已经煮好,菜也提前洗过,尤烜只要架上锅加工一下就好。这个过程不长,他装好盘准备上桌的时候杨翊也下来了。

  刚刚洗过澡的杨翊整个人都还有湿意,皮肤显得格外嫩,他穿了一件宽松衣服,锁骨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尤烜看了几眼,直白地夸道:“你的锁骨好看。”

  杨翊:“!!!”

  吃过晚饭杨翊就开始看书,一直心无旁骛地学到晚上十点多,尤烜过来叫他才停下。

  杨翊伸了个懒腰,“时间过得好快。”

  感觉上也就是才看了几页书就到点了。

  “不急,明天继续。”尤烜道。

  杨翊飞快地洗漱完钻进被窝。

  虽然他们俩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作息方面已经能够契合上,不会给对方带来什么不适的影响。尤烜也跟着杨翊早睡早起,只不过杨翊是早起看书,他则是去晨跑。

  今天精神有点亢奋,杨翊眯着眼躺了一会都没有睡意,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睡不着?”尤烜也没睡,听到动静立刻就问了。

  “有点,再过会就困了。”杨翊道。

  但事实证明,过了好久杨翊还是难以入眠,闭上眼睛都能看到顾瑞林那副又拽又轻蔑的样子,气得杨翊心口疼。

  “你呼吸都比平时重好多,”尤烜伸出一只手覆在杨翊的额头上,“难不成是上火了?”

  尤烜的手掌冰凉舒服,一瞬间让杨翊的情绪平缓下来。

  静默了会,杨翊说:“今天我遇到一个警察,叫顾瑞林,他好像认识你。”

  尤烜没有迟疑,“是认识,之前打过一点交道。”

  亏顾瑞林第一次跟杨翊见面的时候还装作不知道尤烜是谁,套自己的话,感情他们之前就相互认识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尤烜朝着杨翊靠过来了点轻声问道。

  杨翊:“他说让我小心你,别的没说。”

  “呵……”杨翊不以为然地冷笑,“他就是看不惯我,你不用理会。”

  “嗯。”

  “睡吧。”尤烜将手搭在杨翊的背上有节奏地轻拍着。

  次日,杨翊按着自己的生物钟早早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尤烜也醒了,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你醒得好早。”杨翊嘟囔了一句,深呼吸一口从床上跳了起来。

  等杨翊洗漱完出去,尤烜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正在柜子里翻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杨翊随口问了一句。

  尤烜从柜子里拿了一本特别大的收藏本出来,递给杨翊,“看看。”

  杨翊疑惑着接过本子,随便翻开中间的一页一看,里面夹的是一张张保存良好、平铺起来的纸条。

  这些纸条的纸质劣质,大多是从演算本上撕下来的边角,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正是杨翊独家出品的字迹。

  这一张一张的都是高中时期杨翊写给尤烜的纸条,没想到他竟然都留下来了。

  杨翊一页一页机械地翻着收藏本,心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也不太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僵硬着将整个本子翻完,杨翊双手握拳放在膝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久之后尤烜才从杨翊手中将收藏本拿走,又帮杨翊将双手展平。杨翊太过用力,手里里留下了泛红指甲的掐痕。

  “很意外?”尤烜问他。

  杨翊点了点头。

  尤烜:“所有的事我都记得,跟你一样。”

  ·

  何云建鬼鬼祟祟地问杨翊:“大家说好一起单身到底,你怎么偷偷脱团了?!”

  杨翊:“啊?”

  何云建:“曲露露说的,她说你春风得意肯定是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对象……不要试图隐瞒,我昨天都见到了,人还开车来接你!”

  杨翊:“……”

  “按规矩,你应该请我们吃糖!”何云建愤愤道。

  他们办公室的书记员年龄相差都不算太大,总之都在二十多岁这个阶段,所考虑的事也大体相同,一个是未来的出路另一个就是抓紧时间找对象了。

  但凡有谁脱单的都会主动买些糖果分发。

  “不是,我这个……”杨翊说得有些艰难。

  他跟尤烜确实住在一起,关系也很亲密,但是他们中间总是隔了一层纱,也没有明确地确认过他们的关系,说是脱单还有些勉强。

  “哦,我懂了,”何云建反应贼快,“就是说还在暧昧阶段?”

  “这样说也……没错。”杨翊哽了一下发现难以再找到别的词形容。

  但总感觉暧昧这两个字不足以概括杨翊与尤烜的状态。

  “那行吧,组织上再给你宽限一段时间,杨翊同志请你务必记住组织的命令,又快又好的完成任务攻陷这个高地!”何云建道。

  杨翊:“……保证不辱使命?”

  何云建:“哈哈哈哈或,杨翊同志你还挺幽默的。”

  何云建嘴快,下午的时候李宾燕就已经知道了杨翊脱单的事,开完庭颇有兴致问了一句:“小杨找到女朋友了?”

  其他法官也逗杨翊:“不错啊小杨,不声不响就解决了个人问题,那些天天嚎的书记员都还单着。”

  天天嚎的书记员就是何云建本健了,他今年都二十七依然脱单无望,还经常跟各位法官说求介绍对象,有热心的法官真帮他牵了几条线,可惜统统告吹。

  杨翊在心里给何云建扎针,“没,何云建乱说。”

  “是吗。”李宾燕一笑,“不过你也不用急,可以登考完研再说。”

  都六月份了,再精打细算考研也不剩多少日子了,杨翊瞬间感觉有座山飞到自己头上重重地砸了下来。

  “小杨要考哪个学校?”有个法官问。

  “考本地的学校,具体哪个还没决定好。”杨翊谨慎地回答。

  “好好准备,当初我大四考研的时候又被学校扔出去实习,根本没机会专心看书,最后只能勉勉强强考了本校。”问话的法官惆怅道。

  考研一年比一年难,脱产准备一年的人都不一定能考上,像杨翊这样一边上班一边挤时间看书的希望更是渺茫。

  回到办公室,曲露露塞着耳塞看书,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曲露露这样肆意在上班场所看书也引起了不少议论,其他书记员多她都多多少少有些不满,甚至连她的法官都提醒过她几次,不过她本人内心极其强大,根本不为所动,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杨翊算了算自己的学习进度,前途简直一片灰暗。

  今天是周五,四点一过,办公室里就有人开始溜了,曲露露也取下耳塞把书往包里一塞,关电脑准备走人。

  “杨翊,我先走了,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行。”杨翊答应下来。

  杨翊一直挨到下班时间才拎东西走人,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了他一个人。

  尤烜今天依然来接杨翊。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尤烜将车开到了最近的一家三味。

  “请你吃饭。”尤烜道。

  他们走进三味,有店员跟尤烜打招呼,尤烜一一对应。

  两人进了小包间,尤烜让杨翊点菜。

  杨翊翻开着菜单,“这么了,突然要请我吃饭?”

  “心血来潮。”尤烜道,“主要是想带你来看看。”

  “看看?”

  “对,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尤烜为杨翊倒了一杯茶,不急不缓地继续说,“我知道你仍觉得我有些陌生,觉得不真实或者觉得货不对板,我都能理解,我很愿意让你进入我的世界,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此前他们达成的共识是慢慢来,杨翊就保持着不抗拒的态度顺其自然,现在尤烜突然加快节奏,搞得杨翊有些措手不及。

  但尤烜这话说得动人,杨翊忍不住想跟着他的节奏走。

  除了尤烜以外不可能是别人,既然如此杨翊也愿意放开自己去配合尤烜的步调。

  “高中的时候我约你出来,你怎么没来。”

  这是他们关系的分水岭,在此之前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笔友,在此之后尤烜就在杨翊的生命横线中消失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个问题迟早都要说明白的。

  尤烜对此也早有预料,没有慌张也没有迟疑,喝了口茶说道:“因为我辍学了。”

  杨翊等着尤烜继续说下去。

  尤烜顿了顿,“我是私生子,高二的时候我亲生父亲想要认回我,我母亲对此很开心,但我不愿意,他们断了我的生活费,觉得这样我就会服软,我很反感这种被他们控制要挟的感觉,干脆辍学去做学徒了,他们也没阻拦,等着我吃不了苦回头,不过一直没等到。”

  尤烜说得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将这么大的变故讲了个大概,可背后的心酸却是说不出来的。

  “当时我其实可以跟你说明清楚,但我没有,那时候……我考虑不周,只想摆脱这一切。”

  于是尤烜干干脆脆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还鸽了杨翊。

  “杨翊,”尤烜伸手勾住杨翊的小指,“我很后悔,这些年一直都在想你,对不起。”

  杨翊摇头。

  尤烜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说对不起,当时谁都不好过,尤烜家里有糟心事一团不算他还得在社会上漂泊自立谋生,他所受的苦比杨翊多多了。

  虽然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并没有实际意义。

  尤烜固执地拉着杨翊的手指,生怕杨翊站起来拂袖离去似的。

  杨翊回握住尤烜,不需要多说什么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看来尤烜说清楚不是难事,但当时他们都是十六七岁容易偏执走极端的时候,冲动之下只顾得上跳出枷锁不足为奇。

  而且与最后的结果相比,过程的点点滴滴对杨翊而言更为重要。

  尤烜一把抱住杨翊,杨翊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心里忽地冒出来四个字——宁折不弯。

  尤烜就是这样的,有人强迫他就以最惨烈的方式回报,哪怕让自己陷入更为艰难的境地也在所不惜。

  “咚咚!”

  服务员在门上敲了几下,示意她们要进来上菜了。

  两人赶紧分开,恢复平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服务员带着标准的微笑进来摆菜,等菜上齐之后说了“用餐愉快”才依次有序地退出。

  尤烜率先笑笑打破沉默的空气,“这些事说起来还挺狗血的。”

  私生子什么的确实不常见……杨翊想起来之前老油说过,尤烜从他姑妈手上分到了不少遗产,姑妈不就是他爸爸的姐姐?尤烜连被亲爹认回去都不愿意,依他的性子真的会要姑妈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