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屋外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水珠打在窗户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伴随着赢川的心跳, 形成一种怪异的节奏。
屋子里很黑很暗,有一台小型电视机摆在赢川面前,屏幕里的画面在动,声音刺耳。
有一个装扮类似军官模样的男人, 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女人。
那女人的模样不忍直视, 脸上的淤青有大有小, 混合着泪水和唾液。
她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那个军官还是不放过她, 点燃一根烟, 吸了两口, 然后把未燃尽的香烟摁在女人的大腿上。那女人发出惨叫, 惊恐的睁大眼睛, 眼珠似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军官笑得猖狂,又点燃一根烟, 粗鲁地掰过女人的下巴, 直接送进嘴里,强迫她咽进去。
看到这里, 赢川觉得喉咙发胀, 隐隐反胃,他想离开, 想逃, 可是他动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不听使唤, 宛若蜡像般杵在原地。
于是他闭上眼睛, 耳朵却变得更加敏感。
女人的惨叫,军官的嬉笑,不停的点烟,抽烟,折磨人,恶心人...
父亲走了进来,伏在他耳边问:“怎么样,以后还敢吗?”
--
赢川从梦中惊醒,霎时间冷汗浸透睡衣。
卧室里全无一点光亮,外面漆黑,周围寂静无声。
他弓起身子,一手捂住胃部,另一只手伸到床沿。
他微微张嘴,感觉有什么东西流过嘴角,他舐了一下,没有味道,那是他的汗水。
那只放在床沿的手,有气无力地敲了敲,他身体不住地蜷缩,几乎丧失所有力气,拼了命的才从嘴角泻出一点声音来:“四哥..”
赢川低低地唤了好几声,黑暗里的脸白的吓人。
下铺的林正义没反应,鼾声依旧。
林正义练了一晚上的拳,释放身体里无处可用的力气,完事后沾枕头就睡,睡眠质量比往日好多了。
赢川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睫毛被汗水浸湿,看上去像是流泪了。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说不上来哪疼,只觉体内最深处的脏腑好像被一只野兽掏空,他无力反抗,慢慢产生一种窒息感,凭借最后一丝意志,他最后唤了一声:“四哥。”
接着,他便合上双眼,思绪飘远,身体坠入黑色的漩涡。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川!你怎么啦!”
“呜呜呜..你可别吓我,大哥..大哥呜呜..”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赢川从黑暗中将自己的灵魂找回来。
他的眼睛挣开一条缝隙,一束阳光折射进来。他又闭上眼睛,耳边响起轻慢的脚步声,熟悉的气味忽近忽远。
恍惚中他听到大哥的声音,大哥在跟陌生人讲话,俩人的声音压的极低。
“医生,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弟弟的情况比较复杂,检查结果表明他的胃没有任何问题,疼到失去意识真是不常见,有可能是胰腺的原因,结果出来我会通知你。”
“谢谢。”
“他经常这样吗?”
“还好,做梦是常有的事,很少这么严重。”
“多加注意吧,看着像精神紊乱,有时候精神上造成的伤害比身体的伤害还要严重。”
...
赢川舔了一下唇角,嘴里干巴巴的,鼻尖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知道这里是医院。
没一会儿,萧捷就回到他身边。
他困倦地哼唧一声,旋即睁开眼眸,强势的阳光让他半眯着眼睛,萧捷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上方,正在观察输液瓶里的药。
“大哥..”赢川叫了一声,语气软的像棉花。
萧捷坐下来瞅着他,露出温柔的笑:“醒了?”
“嗯,”赢川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我做梦了,梦里就胃疼。”
大哥对他这种情况好像比医生还了解,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你的感受,现在不疼了吧?”
赢川说:“不疼了,我一定吓到四哥。”
“是啊,”萧捷加深了脸上的笑容,伸手比画一下,“哭得两只眼睛肿成核桃。”
话音刚落,林正义就推门进来了。
这个魁梧的北方汉子有着与外表严重不符的童真,眼眶发红,头发乱的跟打过仗一样,嘴巴微微翘起,手里提着一盒热腾腾、看起来很好吃的小面包。
“小川!你醒啦!”
林正义几乎是扑到床前,眼泪夺眶而出。
赢川坐起身,扶着四哥的胳臂,“我没事。”
“你闭着眼睛怎么叫也叫不醒,”林正义边抹泪边说,“脸色白煞煞的,吓死人了。”
萧捷在旁边轻轻地笑出了声。
赢川也忍不住想笑:“放心吧四哥,死不了。”
“那就好。”林正义一本正经地点点脑袋,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大哥的身边。
萧捷拿过他手里的小面包,翻开袋子瞅一眼,问:“怎么买这种?”
林正义道:“软的,山药无糖。”
萧捷把装面包的盒子打开,拿出两块,一块给赢川,另一块给林正义。
两个人闷头开始吃,阳光温和,画面隽永。
吃过一些东西,赢川又睡下了。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室内的阳光不如早上充足,屋里有点发暗。
他莫名的心里一紧,脑袋在枕头上转了半圈去寻人。
屋里只有林正义一个人,坐在隔壁的空床位,戴着耳机玩游戏。
“大哥呢?”赢川问,声音有些干涩。
他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不少体力,便从床上坐起来。
被子从身体滑落,他低头打量,发现自己穿的不是昨晚的睡衣,是一件崭新的居家服,柔然而宽松。
林正义摘下耳机,回道:“出去了。”
赢川呆坐两秒,眨巴着眼睛说:“走了吗?”
“没有啊,咱俩在这里他怎么会走呢,”林正义指了指门外,“缴费去了,好像碰见认识的人,外面说话呢。”
“哦。”
赢川掀开白被子,两条腿从床上垂下来,低头找鞋子。
林正义一骨碌站起来,抓起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双棉拖鞋,然后递过去。
“我自己来就好。”赢川拒绝四哥帮忙,弯腰把鞋套在脚上。
他推着输液架滑到门口,踮起脚尖往外瞅一眼。
走廊里没人,静悄悄的。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不管是环境还是服务态度都是一顶一的好。
外面的过道很宽,可以一眼望到头,电梯口附近的收银台有一个人特别像萧捷。
赢川开门想看清楚,身后的林正义紧张地问:“干啥去?”
“上厕所。”
“房间里有。”
“我想出去活动活动。”
赢川推着输液架走出来,奔着收银台的方向去,他是这样想的,不能总让大哥给他花钱。
走近了些,他发现自己认错人了,那个人只是背影像而已。
就在这时,电梯口发出‘叮’的一声,两扇门缓缓开合。
两个衣着讲究、长相出众的男人并齐走来,互相说着话,神情自然而轻松。
赢川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邵煜铭和蔡辰柯,他垂下头,握住输液架转个身,暂时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两个男人正往他这边来,越走越近,说话的声音也逐渐清楚。
“都说没事,你还不信。”邵煜铭扒拉一下蔡辰柯的胳臂,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一脸嫌麻烦的模样。
蔡辰柯好脾气的笑了笑:“之前你一直念叨着耳鸣,我帮你约了专家,你一拖再拖放人家鸽子,我这边实在难为情,今天正好路过,你就别不情愿了,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我还有事呢。”
“知道你忙,看看总没坏处。”
“浪费时间。”
“这话不对,”蔡辰柯一本正经的纠正,“你知道我刚刚遇见谁了吗?这次来医院,好处都让你占了。”
“谁?”
“萧捷。”
“潘家园混的?”
“嗯,我跟他聊了几句。”
“他什么意思?”刚才的邵煜铭一脸不耐烦,此刻眼睛亮起来,“只有他自己吗?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比如...”
蔡辰柯会意地笑:“知道你惦记着七公主,不过我只碰见萧捷,没往那方面提,有机会你亲自找他面谈吧,说不定就能遇见你喜欢的人。”
“喜欢..”邵煜铭琢磨这两个字,不置可否的皱皱眉头,“怎么说呢,更多的是欣赏,有一种欲望,就是想认识这个人。”
“OK,你慢慢欣赏,我去帮你取药。”
“辛苦你跑一趟了,蔡大律师。”
蔡辰柯挥了一下手,往收银台左侧的长廊走去。
邵煜铭原地没动,一手插兜,低头看手机。
趁这工夫,赢川推着点滴液往回走。
可能是走廊里太静,太空旷,又或者是赢川后背写了名字,总之邵煜铭一抬头,立马认出了他。
“赢川?”
赢川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暗叹邵煜铭的眼睛真够毒的。
“喂,等等。”邵煜铭追了过来。
赢川来了个急转弯,一头扎进过道里的洗手间。
邵煜铭后脚跟进来,条件反射地抓住赢川的双肩,下手没轻没重的,直接把赢川抵上墙壁,目光中透着醉酒般的兴奋。
“真的是你,跑什么啊?”
赢川无语:“谁跑了。”
“你这是怎么了?”来不及考虑后果,邵煜铭的手在赢川白皙光亮的脸颊摸了一把,他发誓,绝对是自然反应。
赢川被他摸的一愣,定定地看着他。
他自己也是没想到会那样做,确实过火了,耍流氓的行为少见,说到底他更愿意做绅士,尤其是当着赢川的面。
为了缓解尴尬,趁着赢川还没反应过来,邵煜铭再次开口:“我说过,我们会见面,”然后环顾四周,笑得有感染力,“想不到这么快,还是在这种地方。”
赢川想开口说话,但有一股异味从鼻尖飘过。
洗手间宽阔而干净,薰衣草的香气混合着医院独有的味道,其实并不难闻,但赢川受心理作用嗅到了其他味道,令他一下子就想起昨晚的梦境,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淡,在光影下几近透明。
他捂住嘴巴,用那只插着输液针的手推了一下邵煜铭的肩膀,唔咽着说:“囊康...”
“什么?”邵煜铭侧耳向他贴近。
近的有点过分。
赢川盯住近在咫尺的耳朵,很想一口咬掉。
“我说,让、开。”
“不上厕所?”
“不。”
邵煜铭见他脸色难看,赶忙拉着他往外走。
走廊里的空气好很多。
赢川出了点汗,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低着头,眉头深锁,额上细细的湿纹仿佛在诉说着苦恼。
邵煜铭坐在他身边,歪头观察:“不想上厕所跑进去干什么?”
沉默几秒,赢川闷声闷气说:“不想见你。”
“不想见也得见,”邵煜铭故意道,“缘分,上天安排的。”
赢川捂着胃部,把脸扭向另一边。
邵煜铭并不气馁,抬起屁股换了地方,只要赢川的脸转向东,他就来到左边,若是向西,他就坐到右边,反正就得看着赢川的脸。
赢川干脆把脸藏起来,用胳膊挡住。
邵煜铭碰了一赢川的输液管,退开一点身子,用目光把整个人罩住。
这样的赢川,在他眼里身材纤瘦,有种病态的优雅。
漂亮羸弱的青年,离家出走,失业,一个人在医院打吊瓶,还碰上有过节的上司。
瞧瞧,多可怜。
邵煜铭在心里‘啧’了一声,伸手想去摸赢川的头发,手悬在赢川的脑后,控制再控制,没控制住,轻轻地摸了一下。
那头发丝特别软,像一把羽毛小扇子似的扫过他的心尖。
很快,被赢川一巴掌拍开。
邵煜铭无奈地收回手,关心道:“生病了?”
赢川道:“算不上病。”
“你脸色不太好。”
“不用你提醒。”
“我说赢助理,你跟我说话怎么句句带刺,你可要搞清楚现状,现在插着针管一推就倒的可是你。”
赢川懒得搭理人,抓住输液架立起身,迈着安静的步子朝前走。
邵煜铭跟在身侧,倾听他的呼吸,“自己一个人?”
“别跟着我。”赢川的声音冷的好像掺了冰碴。
邵煜铭脸色有点沉了:“就那么不想看见我?”
赢川停下步子,转头看着他。
“因为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吗?”邵煜铭的目光中头一次流露出真诚和温柔,“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俗气,我那天给你画饼,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做人要努力,年轻人不能叛逆什么的,其实那只是掩饰,最终的目的就是...”
说到这里,邵煜铭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表情有点爱在心口难开的感觉。
这倒是挑起了赢川的好奇心:“目的是什么?”
邵煜铭垂下眼睑笑:“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信,目的是不想让你离开。”
听闻此话,赢川别开脸,推着输液架继续往前走。
邵煜铭又道:“难道不是吗?”
“不光是这个..”赢川压低嗓音,“是我想和过去说再见,与你无关。”
邵煜铭若有所思了一瞬,两步追到赢川的前面,“在我不了解你的家庭,还有你个人的情况下,确实不该妄自下定论,这点我做的不对。”
“邵煜铭,”赢川又一次驻足,用那双美丽又骇人的眼睛看着男人,“你不需要了解我的家庭,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助理,我不适合与任何人交往,没人能受得了我,我也不愿为任何人妥协。”
邵煜铭目光炯炯,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抿了下唇,做最后的结尾:“就这样,让开。”
邵煜铭不肯,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我应该能受得了。”
“?”赢川眼神怪怪的。
邵煜铭笑起来:“你动手打我我都没说什么,毒舌攻击也不在话下,我觉得自己可以胜任,早晚有一天,我会撕掉你的魔幻外衣。”
“你又在自以为是。”
“我是对自己有信心,我知道,你这个人的性格有矛盾的一面,想要了解你必须得花上点时间。”
邵煜铭专心致志地看着赢川,似乎想要一探究竟,那精致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个性和不一样的灵魂。
赢川半晌没吭声,随即抬起手,照着邵煜铭的胸口推了一下,手掌落在邵煜铭的心窝处,蹙眉道:“你身上有烟味。”
“嗯?”邵煜铭不明所以,不自觉地摸着刚刚被赢川碰过的地方。
“别跟来,我不想吐你身上。”
赢川绕过男人,移动着输液架走回病房。
邵煜铭闻了闻外套和衣袖,没察觉出来有烟味,等他回过身时赢川已经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思索着,而后摸出手机,打电话给秘书:“小萱,今晚的会议取消,帮我约老秦,有些事我想问问他...对,单独约他,告诉他,是私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