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荆玉最近喜欢上了拍照,自从那天跟骆海上山之后,他就经常往山上跑,拍云、拍树、拍天空,各种拍。
从家来的时候带了一台单反,没怎么用过,当时也是一时兴起买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但也不是每天都能拍到像那天一样好看的云,这个还是要看天气的。
不过他乐此不疲。
骆海有时候会陪着他一起上山,有时候没有时间,他就会一个人过去。
拿上骆海给他的太阳花小伞,找一棵树,听着蝉鸣,躺在地上发呆,就能躺一下午。
他以前在城市里夏天也能听到蝉鸣声,但总觉得跟这里的不一样,或许再过很多年,听到蝉鸣声,他都能想起这个夏天。
还有爬山虎爬满墙的小院,井水里冰过的西瓜,吱呀吱呀转动的小风扇。
走进院中,榴花似火。
乔荆玉又对着石榴树拍了几张。
“乔儿,你摆弄的那个东西,是照相机吗?”爷爷在堂屋里喝茶,看见他手里的单反,很感兴趣。
“是相机。”乔荆玉进屋,把刚才拍的照片给他看。
爷爷有点老花眼,戴上老花镜看了看,夸他:“你这拍的不错嘛。”
“那当然了,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我也是学过的。”乔荆玉感兴趣的东西很多,学过的东西也不少,就是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兴趣来得快去得快,很少能坚持下来。
爷爷看着乔荆玉手里的照相机,很是新奇,他上一回照相还是黑白的呢,现在的相机那么小一个,拍出来竟然是彩色的。
“乔儿,你也给爷爷拍张相片吧。”爷爷笑着说。
“行啊。”爷爷竟然主动提出要拍照,乔荆玉当然不会拒绝,“爷爷你想在哪里拍?”
爷爷摆了摆手,“今天不拍,等明天。”
“那就明天,你想什么时候都行。”乔荆玉说。
等到了第二天,乔荆玉知道爷爷为啥说要今天拍了。
一大早起来,爷爷就让骆海烧热水。
然后让骆海给他洗澡,洗头,刮脸,换衣服,乔荆玉负责打下手。
爷爷换上一套黑色中山装,带着年代感的款式,半旧半新,一看就是压箱底的衣服。
“爷爷真帅。”乔荆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精神小伙。”
“你少贫。”爷爷说。
天气热,中山装有点厚,还是长袖长裤,乔荆玉怕爷爷热着,找好光线就开始拍。
他给爷爷在屋子里拍了几张,院子里拍了几张,又在石榴树、石桌旁拍了几张。
最后依爷爷的要求,用白墙做背景,拍了两张肩膀以上的。
“骆海,你也去换个衣服。”爷爷说,“咱们拍个合照。”
“对对。”乔荆玉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指着石榴树,“我给你们俩在这里拍,这里光线好,石榴树也漂亮。”
骆海很快从屋里出来,他穿了一件白衬衣,下边是黑裤子,清清爽爽的。
乔荆玉指挥他站在爷爷旁边,从镜头里看着爷孙俩,“你俩这衣服,还挺搭。”
快门按下,画面定格。
石榴树下,白衣黑裤的清瘦少年,站在双鬓花白的老人身旁,一朵石榴花伸出枝头,静静停留在他肩上。
爷爷笑着,仿佛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乔荆玉突然有点想哭。
他向来敏感,此时虽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但隐隐已有不好的预感。
照片得去镇上洗,乔荆玉把拍废的几张删掉,其余的都导入u盘,交给骆海。
洗照片这活儿就交给骆海了。
村小学的教学楼落成后,支教队捐的一批图书也到了,他们得赶在离开之前,把图书阅览室弄好,乔荆玉被揪去给图书分类,还要填标签、贴标签什么的。
乔荆玉还挺喜欢干这种活儿的,他小时候的梦想除了步行街卖仓鼠,天桥底下贴膜,还有去新华书店工作。
陈嘉却有点坐不住,主要是这活儿太无聊了,他百无聊赖,“哎,骆海今天怎么没跟你来呀?”
“他去镇上有事。”乔荆玉说。
“哦,我说呢。”陈嘉转着手里的笔,“你们俩平时跟连体婴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乔荆玉惊讶。
“怎么没有?”陈嘉说着都有点吃醋了,“你自从住到骆海家,跟他混熟之后,都不怎么跟我玩了。”
“是你不跟我玩好嘛?”乔荆玉不认同,“你们天天在学校里忙,又不带我。”
陈嘉说:“天热呗,蚊子又多,我爸不让叫你出来,怕你不舒服,怕你中暑。”
“我哪儿有那么娇弱?”乔荆玉撇撇嘴。
“得了吧乔宝玉。”陈嘉笑他,“你别是忘了自己这个外号吧?”
因为在学校里太娇气,同学都这么打趣他。
乔宝玉有点恼羞成怒了,“不许再提这个外号。”
他可不想把这个外号带到大学里去。
“唉…”陈嘉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骆海也有点可惜。”
“什么?”乔荆玉问。
“你知道他怎么失学的吗?”陈嘉问。
乔荆玉停下手里的活儿,“知道,因为爷爷。”
陈嘉凑近他说:“我听我爸跟村长聊天,以前好像有人愿意资助他,让他到城里读书,他拒绝了。”
这是骆海会做的选择,乔荆玉再清楚不过了,骆海不会离开,也不能离开。
“这些都要冲印吗?”照相馆的老板是个年轻女孩,打开u盘看了看照片,有好几百张。
骆海低头看着电脑屏幕。
文件夹是按照时间顺序排的,最上面是乔荆玉给他和爷爷拍的。
乔荆玉大概有定期整理手机相册的习惯,也整理了很多手机里的照片到u盘里,骆海看到有他们那天在山上拍的。
有云和天空,山和树丛,风雨兰和小木屋,还有他和乔荆玉。
“就冲这几张吧。”骆海在电脑屏幕上划了个范围,冲印爷爷的单人照还有他和爷爷的合照,最后手指一顿,犹豫道:“还有…这张吧。”
傍晚,乔荆玉回到家的时候,骆海也刚从镇上回来,爷爷戴着老花镜,正欣赏自己的照片。
乔荆玉也凑上去看,镇上照相馆冲印的还不错,很清晰,骆海还买了一本相册,把照片都插进去了。
爷爷把相册翻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那张以白墙为背景的肩膀以上的照片上。
他摘下老花镜,对骆海说:“等我死了,就用这个当遗照。”
乔荆玉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其实,在爷爷要求他拍这么一张照片时,他就有这种猜测了。
他去看骆海,骆海垂着眼睛,乔荆玉不知道那双低垂的眸子里藏着怎样的哀伤和不知所措。
爷爷身体不好,也许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生老病死,是谁都无法逃脱的轮回。乔荆玉很难过,为爷爷的身体,也为骆海。他不敢想,如果爷爷没了,骆海会有多难过。
现在他明白了,爷爷把自己收拾整洁,拍这些照片,大概是想给骆海留个念想。
老头把相册合上,拍了拍骆海的胳膊,“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做饭去,饿了。”
骆海转身进了厨房。
屋里只剩下爷爷和乔荆玉。
“乔儿。”爷爷突然叫了乔荆玉一声。
乔荆玉这才回神:“怎么了爷爷?”
“乔儿啊。”爷爷看着他,表情认真又郑重,是乔荆玉从没见过的,“我们骆海没什么朋友,等你走了,回到城里了,可别忘了他。”
乔荆玉眼眶一热,几乎就要掉眼泪了,他向爷爷承诺,“嗯,我不会的。”
“好孩子。”爷爷攥了攥他的手,“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以后会有福报的。”
其实老爷子还有一桩心愿,那就是在自己死之前,能给骆海找到亲生父母。只是这个心愿,恐怕来不及实现了。
他就是怕,骆海既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亲戚朋友,他怕自己死后,骆海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