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夏日长>第3章 你跑什么

  乔荆玉跑路了。

  他走的时候,村长和陈嘉他们还没回来。

  乔荆玉不知道怎么去找他们,只能给陈嘉发微信,说他回家了。

  傍晚时分,村庄里炊烟袅袅。

  陈嘉回到村长家,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才看到乔荆玉发来的消息,此时距离乔荆玉给他发消息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他赶紧给乔荆玉打电话,但对方已关机。

  从小和乔荆玉一起长大,他当然了解乔荆玉,这家伙绝不是说着玩儿的,他说要走那是真走。

  陈嘉立刻告诉他爸,让村长帮着找人。这里到处荒山野岭,如果迷路了,是非常危险的。

  骆海回到村里时,整个村都乱套了,村长发动了全村青壮年出去找人。

  他路过村长家门口,正好被抓了壮丁。原来是那个娃娃脸走丢了,正好他还见过那娃娃脸,村长就把他也打发出来找人。

  大伙分散出去找人,骆海去了人最少的方向,他不喜欢跟人一起。

  昨天刚下过雨,有些路段被雨水冲得很松软,不管是人走过,还是车经过,都会留下痕迹。

  骆海打开手机灯光照明,瞥见地上有两道很浅的、小小窄窄的印子,不像自行车,像行李箱轮子碾的。

  他顺着这道印子走,发现印痕断断续续的,直到一个岔路口,彻底消失了。

  这是进山的路。

  山路沿途有茂密的植物,草丛里可能有蛇或其他东西,现在山里虽然没有狼了,但有野猪,还是很危险的。

  骆海沿着进山的路找过去。

  从小就跟着爷爷进山打猎,进山的路他是走惯了的,只是沿路走了好长一段,都没看到人,就在他准备放弃、折返回去的时候,又看到了地上有行李箱轮子碾过的痕迹。

  夏天的山村,天黑得很快。

  乔荆玉出来的时候还是白天呢,这会儿已经看不清路了。

  他感觉好像迷路了,导航在这时候也不管用,无法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规划路线,走在路上想找人问路,但是荒无人烟,一个人也没遇到。

  天彻底黑下来,手机也没电了。

  乔荆玉拖着行李箱瞎走,又累心里又着急,头上都是汗,打绺的小卷毛湿哒哒黏在前额,他有点后悔了,想回去,问题是,回去的路他也记不清了。

  他一到夜里,方向感就很差,更何况,这还是在没什么参照物的山里,到处都是一样的泥巴路和杂草。

  路越走越荒,天越来越黑。

  这时候,乔荆玉以往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里的情节都出来了,他记得很多灵异事件和凶杀案都发生在山村。

  寂静的旷野吹过一阵山风,乔荆玉吓得汗毛竖起,不禁回头看了看身后。

  一紧张,有点想尿尿。

  他原地转了一圈,最后瞄准一棵大树。

  “对不起了,大树。”乔荆玉转到大树后边,歉意地拍了拍树身,又左右看了看,才解开裤子。

  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浓黑的树丛后,骆海略微别扭地转过头,眼睛不知道看哪儿。这也太尴尬了吧,刚找到人,就正好碰见人撒尿,他觉得自己好变态呀。

  其实他跟了娃娃脸有一会儿了,一开始离得远,看见人影也不敢确定,后来走近了,看见对方拖着行李箱,熟悉的短袖短裤,细条条的胳膊腿儿在月色下白得发光,这才敢确定了。

  大树后边没动静了,骆海拨开草丛,看见娃娃脸在系裤绳,他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出去。

  正准备现身,兜里手机突然响起来,剧烈的音乐声动感十足。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骆海眉毛跳了一下,爷爷又把他手机铃声调大了,还换了凤凰传奇的歌。

  “啊啊啊!”

  乔荆玉吓得原地起跳,尖叫声天崩地裂,拉着行李箱,撒丫子就跑。

  刚跑出去几步,脚下一个打滑,就踉跄着向前摔去,摔了个狗啃泥。

  膝盖磕得生疼,乔荆玉痛苦地哼了一声,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你跑什么?”

  手机灯光被骆海摁亮,灯光下,乔荆玉的脸是惨白的,额头上是晶莹的汗珠,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剧烈收缩的瞳孔透露着他的惊恐。

  “怎么是你…”看清来人,他声音还在颤抖,听上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骆海一路找过来,准备了很多台词,比如山里有狼什么的,他是想吓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城里小孩的,谁让他乱跑,给整个村子添麻烦。

  但现在看到他真吓成这样,骆海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蹲下来,扶着乔荆玉坐起来,“受伤了吗?”

  “嘶…”乔荆玉艰难坐起来,腿不自然地伸着,感觉膝盖火辣辣地疼,已经不能蜷腿了,两只手掌也很疼,可能也擦伤了。

  骆海说:“我看看。”

  乔荆玉今天穿了一条很宽松的运动裤,很轻易地就被他掀开,两边膝盖都磕破了,渗血的伤口出现在白皙的腿上,显得尤其刺目。

  由于摔倒时乔荆玉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两只手也磕伤了,不过只磕破了指关节一点,并不严重。严重的是膝盖,膝关节的伤是最难好的,因为一活动就会牵扯到伤口。

  骆海沉默地检查完,在乔荆玉面前蹲下身,“上来。”

  “干嘛?”

  “背你。”

  乔荆玉扭捏道:“我可以——”

  骆海打断他:“快点。”

  山里的夜晚又静又黑,骆海背着乔荆玉往村子里走。在乔荆玉记忆中,只有爸爸这么背过他。

  长大后爸爸也很少背他了,上次还是他发烧,爸爸背他看病,只是停车场到诊室的距离,就累得气喘吁吁。

  现在骆海背着他,一手还拎着他的箱子,刚才他拉着箱子跑,估计把轮子崴坏了,有一个轮子不转了,也不好推,只能提着,这人却毫不费力。

  乔荆玉趴在骆海肩头,觉得他的背真结实,摸着硬邦邦的。

  骆海很强壮,虽然看着瘦,但属于劲瘦有力的那种。乔荆玉隔着一层单薄的夏季衣料,能摸到他均匀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是一具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体。

  他很羡慕。

  他跟人家套近乎,干巴巴地找话题:“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其实也是他对着大树干坏事了,心虚。

  黑暗中,骆海弯了弯嘴角:“你猜。”

  乔荆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戏谑,只有一点点,但他捕捉到了,尴尬道:“你看见了?”

  骆海“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其实也没看见什么,远远瞧见乔荆玉脱裤子的动作,他就停住脚步了。就是手机响的不是时候,早知道他就早点出来了,这样也不会吓到他。

  所以骆海也有一点心虚,害乔荆玉摔了一跤。

  “你腿疼得厉害吗?”他问道。

  “嗯。”乔荆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山里起风了,茂密丛林里树叶沙沙作响,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柔软的发尾被风吹到骆海脖子里,有点痒。

  这感觉就像是爷爷以前养的一条小狗,特别喜欢往骆海脖子里钻,那小狗也是卷毛,毛还软软的。

  他背上的卷毛小狗百无聊赖,开始数天上的星星。乔荆玉在城市里是很少看到星星的,爸爸说是因为光污染。

  “一、二、三……”

  风吹过耳边,骆海听到轻轻的数数声,心里有点想笑。村里三岁小孩才干这事儿,但凡长到五岁都不干了。

  只是卷毛小狗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轻飘飘的,让骆海也跟着放轻了脚步。

  俩人回到村子里,村长带着一群人,还有陈文川他们,都在村口呢。骆海回来的路上给他们打了电话,说人找到了。

  乔荆玉没想到给大家添那么大麻烦,特别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面对人群。

  太丢人了。

  他把头埋进骆海的背,低着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骆海还没走到跟前,村长就冲上来。他看见乔荆玉被背回来,吓坏了:“这是咋了?怎么回事?”

  乔荆玉脸都红了,正犹豫着该怎么道歉,忽而听见骆海说:“睡着了。”

  一听骆海这么说,乔荆玉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哦。”村长瞬间弱了声音,小声问骆海:“没事吧?”

  骆海侧头,看了看趴他肩上的人,说:“没大事,让大家伙回去吧。”

  村长就让村里其他人都先回去,陈文川在对村民道谢,说辛苦大家了。

  乔荆玉趴在骆海背上,听着人群散了。

  骆海没说话,把他背回村长家,村长和陈文川,还有支教队的人都跟在后头。

  陈文川知道小孩脸皮薄,也没让自己的两个学生继续跟着进屋,而是让陈嘉带着他们先在院子里吃饭。忙活了一晚上,大家都还饿着呢。

  一到屋里,乔荆玉就睁开眼了,小声对骆海说:“刚才,谢谢你。”

  话音刚落,村长他们紧跟着进屋了。

  陈文川很生气,正准备好好批评一番,就看到乔荆玉被搁在床上,还呲牙咧嘴的,脸上沾泥,手上是灰,两个膝盖血淋淋的。

  对方看见他,露出委委屈屈的眼神,叫了声“伯伯”。

  被他这么一看、一叫,陈文川是再大的气都消了一半,“你呀!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呀!”

  陈文川走到床边就是一番上上下下的检查,确定没伤筋动骨,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肉伤才放心,“你知不知道,今天把我和村长都急坏了,村长发动了那么多人去找你,给大家添多大的麻烦?”

  乔荆玉看到跟进来的村长,脸臊红一片,声若蚊蝇,“对不起。”

  村长打圆场:“不麻烦不麻烦,人没事就好。你也别训孩子了,他心里也害怕呢。”

  陈文川的教育理念是“人前不训子”,现在有外人在,他也不好教训太过,得给孩子留点面子。

  村长去找了药,扔给骆海,“给他搽搽!”

  “哎?”

  为什么是我呀?骆海费解。他把人放下,正准备跟村长打个招呼就走的。

  村长招呼陈文川:“人找到了,咱们也就安心了,忙一晚上都没吃饭,你也出去吃两口,垫垫肚子吧。”

  陈文川不放心:“还是我来给他处理伤口吧,你们都去吃饭吧。”他看着骆海,“这位…小哥,把人背回来辛苦你了,今天真是多谢你,你也去吃饭吧。”

  不待骆海回答,村长就拍了拍陈文川的肩膀,“让骆海来吧,他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大夫,这种皮外伤,他经常见。”

  说着就把陈文川推去院子里吃饭。

  屋里只剩下骆海和乔荆玉。

  乔荆玉坐在床上,已经把裤腿撸到膝盖以上,两条小细腿耷拉在床边,双手撑在身后,眼巴巴看着他。

  骆海只能伺候了。

  这小卷毛腿真白,骆海半蹲在乔荆玉小腿跟前,拿着碘伏棉球给他清理伤口,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

  柔和的灯光落在乔荆玉身上,这人从脸庞,到脖颈,再到暴露在外的四肢,都像泛着光的羊脂玉。

  骆海并没见过羊脂玉,但他看过的很多书,都用“羊脂玉”、“肤若凝脂”来形容人的皮肤。他想,羊脂玉应该就是小卷毛皮肤这样的。

  带着凉意的消毒棉球从伤口擦过,火辣辣的刺痛,乔荆玉瑟缩着小腿想躲,腿不小心往前一抻,一脚踹到骆海心口上。

  那里正“砰砰砰”有力跳动着。

  乔荆玉动作一顿,“对不起!”他想把脚收回来,却被骆海抢先,脚踝被牢牢攥住。

  骆海深深看他一眼,满脸不耐烦。

  乔荆玉不敢乱动了,咬着牙,一脸视死如归。

  但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骆海动作似乎轻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他对疼痛适应了。

  骆海给他膝盖和指关节上的伤都用碘伏消毒,然后涂了药,但没包扎。

  “夏天不包扎好得更快。”

  “晚上睡觉小心点,别蹭到伤口。”

  “膝盖伤好得慢,可以每天用碘伏擦擦,保持伤口洁净。”

  “哦。”乔荆玉说,“谢谢。”

  骆海没说话,临走丢下一句:“快点好起来。”

  两团伤口出现在那么好看的一双腿上,确实挺难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