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明韶早早溜走了。
有多早？
早上六点钟，天边刚露出晨曦的颜色。
一般这个时候他还在睡眠中呢。沈秋被他起来穿衣服的声响惊动了。但接着就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没拦着明韶，甚至还说了句：“公司见。”
明韶转过来看了他半梦半醒的脸一会，然后扑在他怀里抱了他一会，说：“对不起，秋秋。”
沈秋不大清醒的摸了摸他的后背，安慰他：“没事。”
过了一会又补充：“公司见。”
他还没有清醒，大概是因为昨晚入睡的很困难，明韶反而还好，因为他的日常就是昏昏沉沉，现在纯粹是被吓出来的意识清醒。两人分开，明韶就好像是来偷情的一样，鬼鬼祟祟关上门离开了。
早上醒来之后，沈秋还得对父母解释一遍：“他很害怕，也太紧张了。”
过了一晚上，他的父母脸上的不赞同已经成型，但两夫妻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忧虑的交换眼神，然后对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秋以前没怎么带正在交往的女孩回家过。那时候他还很年轻，这一步显得太隆重，不过认真谈的女朋友父母都知道一点，他毕竟不会刻意隐瞒。
因此在处理明韶这件事上，沈秋也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经验。明韶确实很特殊，雪上加霜的是他也没有什么经验，而且他妈妈是对的，他真的很累。
谈恋爱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这么复杂，但并不代表就不累人了。女孩们也好，男人也好，只要试图磨合，长久的在一起，就一定会滋生出各种各样的麻烦。
相比较来说，沈秋和明韶的关系之中至少不会牵涉到钱。他们俩都不算缺钱。他们也没有任何三代以内直系血缘关系，没有狗血剧情，总的来说还是围绕明韶的病和心情，如果不考虑父母辈的问题，应该还挺简单，不算烦人。
但还是很累。
沈秋察觉到自己的疲惫感如影随形，是大概两个月之前。他在心里把明韶看做孩子不是没有道理的，照顾他要花费很多心力，无论是照顾衣食住行，还是照顾他的内心。
沈秋深知自己是自愿的，无论是责任感还是坠入爱情，他还远远没有到后悔的时候，所以对自己的疲倦感到相当的困惑。直到他想到医生在接待完明韶之后对他说的话。
“这很辛苦，你会被磨损。”
虽然当初明韶说我是小妖怪，而你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这种意思，但这句话还是变成一个隐喻，沈秋总能从中感觉出更深的寒意。凡人的力量绵长细腻又温柔，但总的来说，太弱了。
他正在被磨损，但沈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够避免这件事。他没有准备离开明韶，而这也不是明韶的责任。
早餐吃的沉闷无比。沈秋的父母大老远的来了一趟，原本是准备游玩几天，和儿子好好沟通交流一番再回家的，现在沟通是不可能了，游玩也没有心情，三个人都决定暂且还是不要讲话了。
沈秋吃完了一碗粥，站起身收拾东西：“我该去上班了，你们……如果有空的话出去走走，钥匙你们都有，不用担心我。我下了班就回来。”
他妈妈抬起头：“那他会来吗？我们或许能聊聊？”
沈秋想了想：“我给你们发微信。”
他其实猜到明韶既然落荒而逃，那就不太容易愿意今天继续回来了，这里说是龙潭虎穴对明韶也不为过，而沈秋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逼迫他。
他的父母都是好人，沈秋确信这一点，他们不会做得太失礼，或者说出“怎么说你才愿意离开我儿子”这种话。但明韶需要的容忍太多了，沈秋不觉得父母会真的对他视如己出，至少现在不会。
所以如果为了保护明韶，沈秋就不应该逼迫他过来。
时间终将会解决的，只要他们愿意等。
明韶在公司等沈秋。他倒不是想念工作无法自拔，但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下了楼胡乱徘徊，就被早餐店热情的老板娘招揽进去了。
从前他们住在这里的时候沈秋也带他来过好几次，老板娘记住他的，有几次看到他穿女装也不以为意，照常接待他们。这会儿才刚开张，没有客人，就明韶一个靠墙坐着，自己拆开方便筷，拿在手里搓了搓。
这还是沈秋教他的，因为明韶不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就好像现在他也一点食欲都没有，如果不是考虑到沈秋肯定会问他到底吃早饭没有，吃了什么，明韶又从来都懒得去撒谎，碰巧他也很难去拒绝热情的老板娘，大概率明韶是不会吃东西的。
明韶没有食欲这个事实，沈秋是和他正式交往之后发现的，反正也不能退货，自己选的男朋友，哭着也要照料。明韶就没说自己有时候也会吐。
沈秋做的饭很好吃，而且总能发现明韶爱吃的是什么，二人在这方面的尝试很成功，很快给明韶养成了一日三餐按时吃的好习惯，之后的挑战就是保持下去了。
没有沈秋在身边，明韶食欲不振，闷闷不乐，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碗汤，站起身去公司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早于上班时间到公司，整栋大楼都寂静无人，通宵的是时候入睡了，连保安都不知所踪。明韶晃晃荡荡，一个人进去。他又不用打卡，径直往休息室的床上一扑，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是沈秋的。
那天“我要日 你”的后遗症不是没有，至少沈秋就不能穿着原来的衬衫回去了。他和明韶的身量差不多，明韶的衣服在他身上有点微妙的不合适，但互相换着穿穿还是没有问题的，这件就遗忘在这里，成了明韶不为人知的收藏品之一。
他还藏了不少其他的东西。比如沈秋的钢笔，领带，乱七八糟的，里面还有一颗留作纪念的玫瑰焦糖爆米花。最奇怪的当属一个海绵宝宝。
明韶从小就没有什么玩具，倒不是因为没钱买，而是他妈妈根本不让他出门，也基本没有玩过什么，更不知道玩具这种东西的存在。长大之后也就没有了这种需求，只是偶尔看到仍然觉得眼花缭乱，是距离自己很远的幸福而已。
这个海绵宝宝是沈秋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儿童套餐里面送的，当时沈秋一拧发条，海绵宝宝就在桌面上咔哒咔哒的走起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明韶没忍住，两眼放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报复性的买玩具。并不是那个时候过去了，而是他仍然很在意，没办法不在意，知道自己补偿不了，报复性消费是没有用的。
这太可怕了，在一个人死去很多年之后才明白爱不是爱，甚至应该恨，但却恨不起来。
一个人死去之后，并不是与她有关的一切就都随风而去了，至少对明韶的母亲来说不是。她遗留下这个孩子，就留下了关于自己的许多思索和痛苦，后遗症有一颗心脏，并且始终能够感觉到疼痛。
这甚至都不能说是亏欠，远比亏欠复杂沉重得多。明韶始终没有弄懂。在他能够明白母亲对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别无选择的被侵蚀了，爱和恨变成一点也不重要的概念，真正左右他的是一股黑雾，是他皮囊之中真正存在的东西。
沈秋作为校准点，来得太迟了。但明韶心知肚明，倘若他来的够早，自己没有这么容易被他感化，好像黄油那样从固态变成液态。那时候他冥顽不灵，一无所知，什么都不是。
他还能一眼看到沈秋的闪光点吗？他是否仍然能够这么轻易的就被吸引？
或许这些问题都不算问题，明韶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不喜欢沈秋，那反过来的问题他就不敢回答了：沈秋会喜欢那时候的他吗？
早几年沈秋还在和女孩子恋爱呢，典型的学霸和精英式理想化爱情。
所以问题与早晚无关，问题只是和明韶是谁，是什么有关系。他在床上乱滚，承认自己胡思乱想就是为了不去思考沈秋在家都和他的父母说了些什么。
他们有没有劝他放弃自己？即使他们不劝，沈秋是否会想到放弃呢？明韶深知自己是对的，这一切都不值得，完全是不对等的，总有一天沈秋也会认清现实，不可能不明白。
而明韶对自己感到害怕，甚于他害怕沈秋的离开。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暗中想着倘若你抛弃我我就去死的自己，而是想问自己：你拿什么留住他？
是呀，你一无所有，你拿什么留住他？
明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翻来覆去闭着眼睛在床上赖了好久，深刻的知道自己根本就睡不着，只是在等待沈秋而已。
他终于爬了起来。
等到沈秋终于来了之后，明韶正呆滞的坐在自己的电脑面前，听到动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好像惹了个麻烦。”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