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沈别提着油条豆浆回病房的时候，病房门口已经站了好几拨科室的人。
程静回去只是安排了工作, 当时没透露主任的情况, 就说教授和主任有事先走了，今早上才告诉他们主任病了。
这些日子大家相处得融洽，主任病了, 他们还在外面快乐玩水, 心理上过意不去，顿时没了心情, 于是早早下山慰问主任。
但医院这种地方，又是ICU病房, 也不好太吵吵，一次只让进去三个人。
沈别拨开众人，把早餐放到窗台上，转过身对着大家：“回去吧, 主任没事儿了。”
费临投来“你懂我”的目光，并严正吐槽：“每次团建都没好事儿，干脆取消了, 以后一个月搞一次病例总结学习。”
胡峻浩：“别啊……主任！”
李立方：“可以不团建，学习就算了吧！”
费临双手抱头呵斥：“诶诶诶, 这么不好学, 以后我俩调岗，你们怎么够得上三甲医院的医生啊。”
一阵哀嚎之后，大家还是提着果篮、鲜花依次进来慰问，拉扯几句就被费临草草劝走了。
吵闹的病房变回安静模样。
费临躺病床上, 看了眼窗台上的食物, 然后很自觉地张嘴：“啊——”
沈教授会意, 做起了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牙签叉一节油条，喂到费临嘴里，再举着豆浆送到他嘴边，就这样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地喂。
被人需要是种很棒的感觉，包括但不限于教他做手术，答疑，手把手喂他吃早饭。
沈别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付出型人格，只要看到这个笨蛋能吃能睡，他真的愿意把他当猪养。
诶，不对。
费临是发光的，是自由的，是拿手术刀救人的。
并不能当他一个人的猪崽。
喂完最后一节油条的时候，沈别拿纸巾帮他擦嘴。
就在那个时候，费临他爸妈刚好进来，看到自己儿子被这样服侍，赵林钟心里咯噔一下，她都没这样照顾过她儿子。
转念一想又很欣慰，这小子好大的福气，人那么一超群拔萃的教授，在这儿伺候他吃早餐。
“啊，那个，小沈啊，你也不用那么惯着他，他有手有脚的。”赵林钟说到。
沈别神色如常，扔掉垃圾，转过身来回答：“没事，阿姨，我喜欢。”
费长书在病床头问费临的情况，费临冲他妈扬起眉毛，仿佛在说，看，快看，我男人，多好！
赵林钟皱皱鼻子瞪他一眼。
没过多久主任来查房，昨天查血的结果也回来了，血液指标已经恢复，只是费临的病程相比其他病例太短，为了保险起见，再住两天院观察。
费临和沈别都是医生，自然明白这看似没用的“观察”的重要性，一切医嘱都很配合。
这两天，赵林钟放下了所有工作的事，和费长书一起买菜做饭，给俩小的送饭。
沈别没去医院、研究所、实验室和公司，就在病房陪着费临，偶尔接电话远程指挥一下，要签字的，急的就每天统一送来，不急的就堆着。
费临坐在病床的床沿上，床的高度上调，他两条腿悬空晃荡：“忽然发现，我们两在一起以来，还从来没在一个空间里待这么久过。”
沈别逆光靠在窗台边缘，和费临面对面：“是啊，总觉得手头的事放不下，要去忙，但实际上，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沈别抿唇顿了顿，又说：“工作永远都做不完，但一辈子就那么点时间，人和人也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
“说道这个，我都算是工作狂了，我妈比我还厉害。”费临回味起最近的家常菜，“我很久没吃我爸妈做的饭了。”
沈别感叹，眼神里有点期待也有点担忧：“出院就可以去你家吃饭了。”
费临：“这感觉真好啊，我以前都不觉得，谈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沈别想起费临以前的女朋友，问：“什么感觉？跟我是什么感觉？”
费临回答：“会觉得，互相回家、见父母，是这么正式的事，好像我们的生活在互相渗透，期待得到认可。”
“以前……哎，我把傅主任当主任，傅婂很讨我妈喜欢啊，不管是去谁家，她都直接摆平了，我像个摆设……”
沈别打量着费临，觉得他眉宇间有什么变了，整个人变得柔和了很多。
以前的费临是个木头，放在他自己的描述里，一点不违和。但是现在，啊！
很喜欢就对了，每个眼神每个表情他都喜欢得要死！
沈别几步跨到费临面前，掐着他的后颈，低头吻上去，把费临的叨哔哔碾碎在嘴里。
“我也觉得这感觉棒死了。”沈别握住费临的脖子，额头贴额头，嘴唇贴嘴唇说到，“我这几天，下放了很多事，以后我不会那么忙了。”
费临：“嗯？”
“科室里，我让他们只收值班医生能处理的病人，给你申请了年假。”这么近的距离，沈别看着费临的眼睛，“一直说带你去我家里，结果一直拖，时不我待。”
“哦！是的！”费临拍了几个巴掌，“你爸妈喜欢什么样的，呃，不是，我什么样你爸妈更喜欢一点？”
沈别起身，一手插兜，站得懒懒散散，笑起来好看绝了。
费临迷醉在那个笑容里，听到沈别说：“我喜欢什么样，他们就喜欢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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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补液、补电解质、营养神经的治疗，费临健健康康出院了。
回沈别家稍作休整之后，风风火火拉着沈别回家吃饭。
费临的妈妈是走精英范的大小姐，在遇到费长书之前，衣食住行都掐尖，但费临的爸爸是个朴素的人民教师，两人合计着低调点，不能把费临养成纨绔。
所以一个折中，他们家就买在临江的一套大平层，为了满足费长书种花种草的需求，阳台还特大。
当时有人拍了他们这栋楼的外局发到网上，说这么密，除了临江就没卖点了吧。
结果里面的住户发了个在大阳台上打室内高尔夫的照片，表示还好。
费临是个怕麻烦的人，所以工作之后都住医院附近，条件再差都能住。
在和沈别谈恋爱之前，房子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和沈别谈恋爱之后，虽然房子的意义也是睡觉，但是费临总算感受到，同样是自己做自己的事，一个人和两个人就是不一样。
人们倾向于把它叫做家，因为寄托了感情。
回到家的时候，费临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其实这个楼盘也十年了，大学毕业之后，他们才搬来，但是除了那堆从小到大的东西，居然没什么费临的痕迹。
费长书已经提前给两人找好了拖鞋。费临进门之后，听到父母的招呼。
“儿子回来了！”
“小沈，快进来。”
费长书在厨房颠勺，赵林钟在阳台浇花。太难得了，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赵林钟这么闲过。
费临看着他妈的背影，忽然感觉很幸福。
以前他其实不太懂为什么他妈会喜欢他爸，虽然门当户对不是绝对，但这个词往往意味着，差不多的经历和见识，最终塑造成差不多的三观。
妈妈那边的亲戚都不太待见爸爸，但是跟爸爸在一起的妈妈很开心，就像自己和沈别在一起时一样。
费临又看了看正出锅一道菜的爸爸，心想，万里挑一。
他爸万里挑一，沈别也万里挑一，这事儿没有规律可以总结。
费临招呼沈别坐沙发上，然后问她妈：“哦哟，赵女士没有商务call了？”
“不call了，不call了。”赵林钟放下喷壶，“忙了大半辈子，钱花不完也赚不完，身体要紧。”
费临啧啧嘴，自己这病一遭也算值了，把他妈给点醒了。
赵林钟坐到费临身边，拉过来儿子的手，放大腿上，说：“妈以前觉得，能给你提供让你可以自由选择的物质条件，就是最好的了，在陪伴上确实少了很多，也没问过你需不要，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就不喜欢和父母待一起。”
“哎。”赵林钟叹了口气，“结果忙到这把年纪，儿子没陪几天，父母也没尽到多少孝。”
“没事儿，妈。”费临拍拍赵林钟的背，“我也忙着呢。”
沈别垂眸：“以后，我们会多陪陪你们。”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沈别注意到客厅里挂了幅字，左下角有个小小的署名：费长书。
人淡如菊的费老师提的是——人生何草草，天意竟茫茫。
经历了一番心灵过山车的沈别，现在看到费临他爸这幅字，莫名有些感慨，乾坤浩大，草木青青。
人类那么渺小，他能把握住手中的事，抓紧身边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别想起来前几天夜里，沈离和师兄对他说的话。
比起道士，他的确更适合当医生，他喜欢阳间的事，人间的事。
而人间的事，苦在执着，他现在学会不那么执着了。
最后一道菜出锅，一家人齐了乐融融坐了一桌。
经过三十过年赵林钟挑剔的口味锻炼出来的厨艺不是盖的。
红烧肉被褐色的酱汁充分融合，散发着浓郁的肉香，贴着盘底微微发亮，在一层层金黄焦脆表皮下包裹着柔嫩多汁、甜中带酸、入口即化的糖醋小排。
费临从小爱到大的辣子鸡丁，巨量的花椒和胡辣子里埋着鲜嫩多汁、外酥里嫩的鸡肉粒，水煮牛肉被红红的辣油和蔬菜簇拥着，最后是清汤菠菜煮豆腐。
老费开始给赵女士夹菜，赵女士给儿媳妇夹菜，正给媳妇夹完菜的沈教授受宠若惊，迎接来自丈母娘的关心，小费看了一下，发现老费在食物链的底层，于是给他爹夹了一筷子。
老费是个文化人，就算想了解儿子的对象，也是偷偷做背调，表面上风平浪静。
赵女士是个商场人，席间就拉着沈别开始问啦，家里有哪些人啊，父母做什么的呀，事业怎么样啊，和和气气地把户口查了个底。
沈别算三分之二的学者和三分之一的商人，除了有点“面对丈母娘”的压力，表现得还是比较从容和缓，彬彬有礼。
费临忽然感觉自己像个二傻子，跟人谈了这么久恋爱，沈别没说的，他也不问，他就只了解他所看到的沈别。
沈别祖上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爷爷小时候是少爷，年轻的时候赶上动荡，投身报国事业，读过书，参加过活动，打过仗，经过商，风风火火一生。
在沈别还小的时候，他爷爷就回了老家盛县，置办了一座巨大的宅子，沈别他爸和他叔趁开放，就把家里生意往外做大，留下沈别沈离俩小孩在家里陪老爷子。
“所以，你真是个少爷？”费临听得目瞪口呆，想起每周准时来熏香的司香师，想起沈别那个慢条斯理的少爷做派。
沈别摇摇头：“建国以后人人平等。”
赵林钟本来以为沈别只是在他们医学领域比较出色，结果一细问，人家爸爸和叔叔早年做的是对外的中药材生意，八九十年代就快垄断了东南亚的中药材市场。
后来科技活儿一加入，最早的颗粒剂也是他们家在做，再一问，原来江州最大的药厂是他们家的。
沈别内心：他妈妈应该不能再挑剔了吧。
赵林钟内心：我那傻儿子有啥好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