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莉莉，痛！”年轻的女博士按住自己肩膀上的手, “你再用力我就不能出去行医救人了。”
被叫做莉莉的女生转而按住自己的胸口, 手掌抚在白色的垂布上。
费临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名字被那个人说出来, 他竟然生出来一些忐忑。费临悠悠转身, 二三十米的距离，他和那个人的眼神在流金的阳光中汇接。
温暖, 热切，炽热, 强烈，甚至是虔诚……该怎么形容？费临几乎要融化在那样的眼神里。
因为位置并不够，非毕业年级只在最后面有一些代表席，想看热闹的学生围在操场一周的环形阶梯上, 气浪高涨。
主席台两侧的投影仪投出沈别笔直的身形、固定在一个地方的视线以及脸上淡淡的微笑，再加上刚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费临”，这一切足够让听过神仙传说的江医学子沸腾。
“尼玛啊！这个男人吃防腐剂了吗？”某大三学子尖叫, “听说传下来那张照片是他15岁？那个时候我才出生呜呜呜！”
“要死啊！那个照片糊住了沈仙儿的美貌，一人血书求今天重拍！”
“诶, 费神是不是也来了啊, 能拉住一起拍吗呜呜呜，老符用了这么多年也该更新换代了……”
“怎么能有人学医二十年而不秃……”
讲台后的男人抬起手，掌心向下，在空中微微下压, 等待喧闹的声音静下去, 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大家冷静。”最后, 沈别只能笑着开口，“这样我没办法继续了。”
继续！当然得继续！大家把要跳出来的心脏按回去，强行克制尖叫。
“那是我直博的暑假，在胸外科帮忙，然后，有一天……”沈别像是陷入了奶油般的回忆里，“费临是二助，他上好了一把十一号手术刀，递给我。”
“当时他带着口罩、帽子，穿着全包手术衣，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明亮、赤诚，只专注于手术刀下发生的一切。”
台上的沈别讲得认真而动情。
费临一边听着他描述十几年前的自己，一边却忍不住浮现出了其他的画面，那个时候是只露出了眼睛，昨天晚上只遮住了眼睛……啊！狗男人预谋十三年。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如此心无旁骛，不纠结，不犹豫，不会被情绪干扰，永远客观冷静地专注当下，专注手术本身。太迷人了……”
话音一落，又是一浪浪尖叫，尖叫一响沈别就不说话，所以大家又很自觉地捂住嘴。
“那年暑假，有一场肺移植手术，是费临去取的供体，他把供体从冰盒里取出来的时候，像是捧着无上珍宝，那个眼神太令人难忘了。我和他依然是助手，我们一起参与了那场手术，那个病人，我随访多年，现在还在世。”
“今年三月，因为工作调动，我和费医生到了同一个科室工作，他是科主任。我既惊讶又在意料之中——他的眼神和当年一样，一点没变。我们，”沈别说到此处略微停顿，大屏幕上投放处他俊美无俦的笑容，“共事得很愉快，他是天生的外科医生。”
“同学们，你们即将走上临床，漫长的医学生涯里，你们会遇到很多事情，真情感动、阴险失望、麻木冷漠，甚至还有很多诱惑……十年二十年之后，我希望你们还能记得最开始，你只是单纯地，想救一个人，延续一条生命。”
“希望你们走出白色巨塔后，眼睛里也能永远有光。”
真正到发言结束的时候，全场反而很安静，不知道是他们没听懂，还是没意识到这就结束了。
直到主持人说“谢谢沈教授，大家给点掌声”的时候，下面的人才应和地鼓掌。
沈别的发言就是最后的流程，主持人总结了一下之后，大量的时间就留给同学们自行拍照了。
沈别走下讲台，坐到费临沈别的时候，后面的人才发现这俩人坐一起的！
“喂……你真的很能憋啊。”费临上下打量沈别，“我就忍了两个多月都要疯了。”
沈别摇摇头：“不能比，我们性格不一样。”
莉莉这时候积极蹿上前：“沈仙儿，费神……哇……我我我，十一年前拜着你俩迈进的医学大门。”
大音响放着毕业的歌，工作人员开始拆场，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沈费二人在此，他俩外围逐渐形成一个红蓝黑包围圈。
“我！我虽然本科不是本校的，但是我垂直入坑！”
“我我我！大一大二课太多了，全靠沈仙儿费神续命！一张照片顶两包稳心颗粒。”
“确实！我去年期末就一场考试忘带照片，就那科挂了呜呜呜……”
……
沈别怕别人挤到费临，一直托着费临的后腰，另一手臂随时可以抬起来形成一个半包围的保护。
硕博的学生读了这么多年，其实更想抓住这个机会，求索更多工作的经验，但具体的东西一句两句是说不完的，只能问一些原则上的问题。
“沈博，女生建议去泌尿外吗？我当初是调剂上的，结果这个科就没见到女医生，我在纠结找工作时要不要换科。”
“沈博，听说很多科室主任一手遮天，这种环境里是熬着继续干还是赶紧跑路啊？”
“沈博，干ICU会不会很丧啊，听学长说一天送走好几个，我感觉人会变得很压抑……”
……
沈别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分心护着费临，费临内心OS：我看起来很脆弱吗？
费临这边也挤进来一个模样稚嫩的学生：“费博，我妹妹今年高考，她也想学医，在志愿填报上您有没有什么建议啊！”
“我的建议？”费临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种问题，他仔细想了一下，然后认真回答，“我的建议是没钱别学医，有钱随便报。”
“啊？”那个学生愣了，周围一圈也随之变得安静。
“啊什么？你才学医吧。”费临拍拍小男生的肩膀，“我帮你算算啊，本科五年，学费一年六千多，比一般的专业贵二三千，还多一年，毕业一年之后才可以考医师执业资格证，那一年里没有处方权，你找什么工作？”
“而且啊，就算有了执医证，哪个医院要本科？是不是得继续卷？好吧，硕士三年，要是能考上专硕，能把规培的三年省了，要是没考上，读完还得规培，规培懂吗？论工资的时候说你是学生，论工作的时候说你是医生。”
“总结一下，研究生三年，学费一年一万，国家每月给你补贴六百，有时候医院还会克扣，到手就三四百。你算算这时候多少岁啦，你没学医的同学都在干啥啦？”
“要是不想卷了，这时候有执医证，有规培证，勉强可以去找个当牛做马的工作了。”
“费博……”那小男生睁大的双眼里透着恐惧，“那你怎么？”
“我？我本科的时候能拿奖学金，硕博在D国读的，我的生活比较俭朴，一年两万欧左右。”费临有一说一，毫无保留，还补充一句，“哦，那是十年前了。”
其实小男生这个问题只有半截，后面可以加很多后缀，那你怎么还要学医？那你怎么有钱学医？那你怎么年纪轻轻当上主任的？
小男生哑口无言，围拥的人群也安静得可怕，可能是被费临血淋淋的真相刺伤了。
半晌，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那，那你怎么？”
“嗯？我怎么？”费临疑惑，没说清楚吗？
沈别拍拍费临的背，然后有些无奈地说：“同学，他专业课满绩点，家里有钱。”
明明音乐还在响，熙攘的人群还在各自活动，背景音是模糊喧闹的人声，这里，此刻，却莫名诡异沉默。
沈别打破沉默：“成功是选择加努力，我刚才说过了，确定自己热爱，能够接受失望，再走下去，这些也是失望的一部分，确实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医生的。”
这般发言更为真实，没有刚才在台上那般激昂，这番话冰冷刺骨，但真实。
沈别带着费临离开了人群，和校领导客套招呼，婉拒了他们共进午餐的邀请，拉着费临去吃食堂。
这算是沈别的私心，学生时代全心学习，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却只能远远观望，谁不想要一场两人骑着自行车穿梭过校园林荫道的恋爱啊！
“沈哥！你以前住哪个苑？”走到生活区，费临自然而然地牵起沈别的手，指着远方，“我以前住杏苑，卧槽，吃个饭上个课跟西天取经一样。”
江医大有梅兰竹菊杏五个苑作为学生宿舍，杏苑是后来修的，在校区的边儿上。
沈别低头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千头万绪，百感交集。
他按捺下潮水般的幸福感，笑着说：“我在梅苑，宿舍靠着操场，早上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去食堂的路上，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六月份的法桐绿得生机盎然，地面上投下细碎的斑驳光影。
费临穿着短袖短裤，沈别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领带松松，袖口挽起，一手牵着费临。
这条小道上没什么人，两个修长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
沈别终于在校园里，牵到了那个小学弟的手。
作者有话说：
费主任是这样的，17岁读大学，22岁毕业去德国，4年读完硕博，回来26岁，因为没有规培证，博士还得规培2年，因为本来就是傅翔看中的宝，所以直接在神外定科，那2年没去轮转，就在神外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