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是两台前列腺电切术,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男人老了之后真惨。
手术做完的时候, 费临看了眼表, 两眼一黑,怎么才十二点,偏偏今天结束得这么早。
转念一想, 他也不可能在手术室躲一天,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但就是很害怕面对沈别。
况且, 沈别又不知道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只要赶紧忘记这件事, 这件事就不存在了,这样躲躲藏藏反而很奇怪。
但是……啊……
费临一想起沈别那张冷漠禁欲的脸,就忍不住乱想。
怎么能用大脑控制大脑呢,大脑要想想点啥, 大脑怎么控制得了呢?
有毒。
费临在洗手槽那边,把两只手臂完完整整又洗了一遍,扯出几张粗糙的纸擦过。
“呀, 都做完手术了,费主任还洗那么认真呢?”胸外的某个医生望着费临, 惊讶感叹。
费临低头一看, 两只手臂被刷得通红。
原则上来讲,外科洗手要用一种毛刺很粗的刷子,把手从指甲缝到手臂都呲溜溜地刷一遍,那感觉很酸爽, 刷完之后还要在一个消毒桶里泡一阵。
但实际上, 看医院的管理, 也没有那么严格。
费临仿佛从解离中清醒过来,讷讷道:“一会儿要吃饭呢,洗干净一点。”
破天荒的,费临提着饭盒回了宿舍。虽然科室到宿舍的距离很近,但费临这种把医院当家的人,午休是懒得回去的。
今天护士们看主任难得这么早回来,正想一起吃午饭,没想到他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觑。
啊,他不想见到沈别!
费临回了宿舍,吃完饭之后瘫倒在床上,用手臂挡住脸。
昨晚上没睡好,今早上又肝了两台手术,中午倒是疲倦得直接睡过去了。
因为之前费临都在医院,所以没有调闹铃的习惯。
“咚咚咚”——
三下平缓有力的敲门声把费临从午睡中惊醒,攸地睁开眼睛后,白濛濛的天花板让他瞬间清醒。来不及想这时候谁会到访,直接一个起身就去开门。
门打开。
衣冠严整,神色淡然的沈别站在门口,墨绿色的领带上别了枚银质的竹叶形领带夹,头发背梳,一丝不苟。
这个打扮,上午应该又是去哪里开会了吧。
费临宕机三秒,垂下眼眸不敢和沈别对视,结结巴巴:“沈……沈别,你怎么来了?”
沈别没有说话,猛然一瞬惊讶,然后微微别过眼,右手食指点在左手手腕上,那是戴表的位置。
费临抓了抓脑袋,反应过来,低头看表,下午三点,迟到一小时了。
目光透过手臂,他发现自己没穿上衣。
莫名涌起一股羞耻心,真是闯了个鬼,虽然此前没有感受过什么“羞耻”,但是此时此刻,费临很确定这种感觉是羞耻。
穿着大裤衩子的费临就这样站在衣冠楚楚的沈别面前,对比强烈。
毕竟,之前在更衣室,他脱到只剩一条内裤都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对,那个时候大家是同性。甚至昨天之前,他都还可以面不改色地在沈别勉强脱光光。
但是昨天之后,沈别这个人,在他这里树立起了一个“异性”的形象。
费临突然觉得自己缺失的青春期,在他33岁这年,后知后觉地补上了。那些从来没有过的情绪纷纷涌上,陌生又难耐。
他曾经冷眼旁观的人类感情,姗姗来迟。
补得他兵荒马乱。
费临匆忙地翻了一件T恤套上。
“睡,睡过头了。”费临解释,坐在床边穿袜子。
费临弯着腰,袜子刚刚穿好,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铮亮的皮鞋,鞋上面是蓝黑色的西装裤。
呃。
费临哑声,目光顺着那双大长腿往上看去,沈别居高临下看着他。
沈教授一手插入西裤口袋,一手自然下垂,腿腰背一线笔直,只有头微微低下,注视着坐着的青年。
费临坐直身体,仰头望着沈别,两个人之间差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沈别俯身,捏住费临的胳膊,问:“怎么这么红?”
费临几乎汗毛竖起,扭头盯着沈别的手。
沈别的手一向是温暖的,偏偏这时候,费临觉得那手微凉,像是解渴的甘露,让他想缠上去。
费临挡开沈别的手:“别碰我,刷太用力了。”
沈别身形僵住,手藏到背后,握成了拳,抑制住颤抖。
费临抬起头,沈别的那张脸,他看不清。
哦,没戴眼镜。
沈别:“你今天犯什么轴?”
费临往右边挪动,想去拿床头柜上的眼镜,而沈别刚好同时俯下身来,按住费临的肩膀。
一时间,两个人的脸凑得极近,但是马上,两个人都不自然地后退了一些。
费临感觉自己的脸犹如火烧。
沈别往旁边看了一眼,明白了费临的意图,于是拿起眼镜,打开来帮费临戴上。
费临不自觉眯起眼,他感觉自己现在,只要触碰到沈别二字,整个人就像卡壳了一样,脑袋完全不能运转,提线木偶一般任凭沈别摆布。
脸颊传来微微凉意,费临的眼前重回清明,他看见沈别冷白的手从面前收了回去。
沈别重新问了一遍:“你怎么了?李立方说你七点钟就在办公室抽烟,还睡过头,这不像你。”
“我……”声音莫名干哑,费临眼神闪躲,“昨天没睡好。”
别问了别问了,越正经的事费临越不会撒谎,他只会撒无关痛痒的小谎。这样的谎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会叫嚣,提醒他真相。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真的承认“老子对着你撸了一顿,你要不要打我一顿”。
沈别眼中情绪千回百转,问:“为什么没睡好?”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孩告白的事?他反应这么后知后觉?现在才开始恶心?
操,费临心中暗骂,脸上噌地绯红。
沈别的话无疑又在用昨天的事反复鞭笞他。
“因为蔡睽?”沈别又问。
“沈教授。”费临皱起眉头,言语变得不善,“你还要管我怎么睡觉吗?”
“……”沈别按在费临肩头的手忍不住收紧,他反应过来之后又无力放开,调整情绪,“你要是没影响工作,我也不会问。”
费临:“哦,我影响了吗?”
沈别:“……”
费临已经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开始穿鞋子。
“怎么,你还要在我房间睡一觉?”费临见沈别害呆立在床边,问道。
沈别一脸凝重地跟了出来。
费临锁了门,自顾自往科室走,一点没回头看沈别。
两个人都隐隐感觉气氛变了,从昨天蔡睽离开之后开始。
说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尴尬,亦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在作祟,就是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正常地说话。
比如:
“沈哥,今天的饭超好吃。”“沈哥,你的新药几期临床了?”“教授,我的好教授,听说你们的达芬奇机器人做八臂的了,能带我看看吗?”
费临现在后怕,甚至觉得“沈哥”这个称呼都暧昧得要死,他不会察觉到什么吧?教授,好像那个什么play……
费临猛甩头,把奇怪的念头甩开,脚步也不自觉迈得更大。
他的语气带了点微弱的凶劲儿,更多的是在埋怨自己,但传到沈别耳朵里,让沈别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沈别跟在后面,看到那个孤孑的背影,陷入沉思。
是不是昨天自己……表现得太过了?他很少失控,所有的不冷静都是因为费临,但那已经是他极度克制了。
天知道他多么想揍那个小孩,然后把费临按在墙上亲一顿,告诉他:“我也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不准说不要。”
他已经很收敛了,甚至为了避免意外,迅速离开了现场。
所以费临到底怎么了……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变了,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叫“沈别”。
以往,在私下,他几乎都叫自己沈哥。
现在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办公室的气氛依旧沉闷,只有偶尔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时候,费临会感觉松了一口气。
费临处理完今天要签的名,再浏览了一遍科室病人的情况,他稍微放松了下神经,仰躺在背椅上。
突然想起沈别那边,有个角度是能看到自己的,那……光沿直线传播,他这边应该也能看到对面。
费临两臂按在扶手上,双脚点地,横向滑动转椅,往靠墙那边移动。
两台电脑显示屏交错,屏幕之后逐渐露出沈别专注的侧脸,他坐姿端庄笔挺,一双手快速敲打键盘。
淡淡的双眼皮线痕,纤长的睫毛,一双深邃的眼睛落在墨色里,眼中的微光就是星辰。
真好看,沈别真好看。
儒雅的教授停下来思考着什么,练白的指关节屈曲,被他浅浅抵在唇间,淡粉的唇被压出诱人的弧度。
费临微微张开嘴,只记得吐气,忘记了吸气。
想亲。
想贴上去,把舌头伸进他嘴里。
想掐住他的脖子,啃噬他的喉结。
费临脑中浮现出被人划伤的那一天,沈别半蹲着给他解白大褂扣子的场景。那时候,他就冒出过揪他头发的想法。
原来自己这么早就对他图谋不轨,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那个视角的沈别也很好看,想塞进他嘴里。
费临,你疯了吧,你在办公室当着他的面意淫他?
你怎么对得起他?你简直是个人渣!
而且沈别有喜欢的人,你这算什么?你太猥琐了。
费临天人交战,一边流连沈别的美色,一边狠狠批判自己。
但是很快,那双眼睛就朝自己看过来,费临呼吸一滞,做贼心虚地挪开目光。
沈别:“你看我做什么?”
费临:“啊?没,没有啊,我没看你啊。”
沈别:“你今天很奇怪,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求求了。
我能说老子想干你吗?
真是要死了。
“我人不舒服,先回去了。”费临猛地起身,“要是有人找我,给我打电话。”
沈别:“诶,你……”
沈别还没组织好下文,费临风一般脱了白大褂跑了。沈别站在窗边,看着青年快步回宿舍的背影。
费临在努力调整自己对待沈别的态度。
一滩□□的液体,把所有的事情都打乱了。
原本只想安安分分学个手术,好好干活,带领三院泌尿外勇登三甲,为医学事业奋斗终生。
费主任创业未半,中道喜欢上了沈教授。
其实现在并没有什么困惑,他目标依旧很明确:搞事业。
目前唯一的困扰是他面对沈别时很难堪,所以得赶紧恢复正常,你可以的,费临!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有什么就是你主观唯心了。
费临这个人,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显得很笨。像这种情况,他想不清楚,只能直接追求结果——他要像以前一样面对沈别。
那处理见到沈别时的异样感,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天天跟他腻在一起,脱敏;另一条是少见他,时间会冲淡一切。
费临查了一下,五月份没有什么学术活动。进修的话,好像也没有科主任出去进修?国外呢,啊……国外都是一年起步,他在这里总共才待三年,有点离谱。
只剩脱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