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还是喜欢她的吧。
他喜欢她啊……
他当然会喜欢她。唉……
赤地千里，久待甘霖，万里无云，没有云，就不会下雨。
“那……”沈别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只是作为同事，不该说得太多，不能靠得太近。
没有作为朋友随意说出“没关系分就分，你们两个人就是不合适”的资格，也不愿意安慰“去哄哄她，女孩子哄哄就回头了”。
但忍不住。
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费临是真疑惑，这样子处了三年都没问题，突然就分手，像“啪”一个耳刮子，把他扇懵了。
230的高压就是会爆血管，不是，这跟他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做医患沟通，是因为傅主任说这些小事可以交给下级医生做啊！这跟他们的感情也没有关系啊！
再退一万步，有问题为什么之前从来不说。哦，不用退一万步，现在说了他也没明白。
费临一贯情绪稳定，客观冷静，很少陷入一种让心率不稳定的状态，现在这种处境更是从来没有过的，接近于抓狂，他脸色难看。
虽然但是，还是要先处理工作。费临站起身错开沈别，调出二维码准备结账。“你都偷听到了吧？”
沈别：“我没有偷听。”
老板笑嘻嘻对费临说：“这位先生结过账了。”
费临疑惑地看了沈别一眼，张了张嘴：“呃，下次请你。”然后自顾自出门，往医院走。
沈别心情复杂地跟在费临后面，不确定费临现在是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另一个人引导一下，气氛和场合都实在是怪。
费临倒是先开口了：“那你还是听见了，你听懂没，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沈别当然知道，因为他太懂傅婂的心情了，不过在此之外，傅婂接受不了的那些地方，也正是沈别喜欢费临的地方。
少年时代的沈别，读到卞之琳的《断章》，并不能理解那种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的微妙情愫。
后来遇到了费临，他也在窥视这个看风景的人。
他喜欢看费临全情投入在手术中时，忘记周围一切的模样，他喜欢费临的客观和从容，喜欢他可以理智地专注于当下的工作，平静地看生命流逝。
可能因为，这些特质都是自己没有的。
21岁的费临已经在神经外科跟手术，彼时博一的沈别，有一次去神外会诊，遇到独自查房的费临，正在和隔壁床的家属谈话。
沈别微微偏头，看向地板，背后响起费临干净声线：“手术是很成功的，破裂的血管瘤我们都清理干净了，术中也没有出现并发症状，但如果术后一周还没有恢复意识，他大概率醒不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这是我们无法掌控的事，在神经外科疾病中无法避免，至少现阶段的医学无能为力。”
病人的女儿带着哭腔：“可是为什么……”
沈别转过身，眼底蒙上一层悲悯，打断了费临接下来或许更加冰冷的阐述。
“术后恢复的影响因素是多方面的，家属多陪陪患者，呼叫他的名字，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好吧。”
说完，沈别感觉费临的目光不急不徐地划过他。
费临似乎就是缺少一些共情的能力，也好在他缺少这种知觉，才让自己隐匿这么久。
但沈别是很羡慕这点欠缺的，如果他也像费临一样冷静，那他现在应该是一位出色的急诊医生。
所以，该怎么告诉费临，正常的人有丰富而充沛的情感，人与人之间需要提供情绪价值，作为一个医生，不能把冷冰冰的事实甩在患者脸上，作为一个男友，不能因为他的手确实没什么事，就不准女友关心。
沈别太理解傅婂的心情，偷偷的喜欢，会让人渐渐卑微到尘埃里。
但沈别和傅婂又是不同的，傅婂努力挤进费临的生活，却没有做到让费临的眼里有她。
沈别不需要，沈别只要自己眼里有费临就够了。
“感情是需要时间来维护的，”沈别看向前方的市井小道，以及出现在道路尽头的，破破旧旧的三院住院部，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一天中，花了多少时间给她呢？”
费临非常自信：“一周3小时，可以了吧！”
“………………”
沈别：“你认真的吗？”
费临：“？”
沈别干咳两声掩饰尴尬：“你们的认知阈值不一样，她或许觉得一天24小时都不够。”
费临一本正经地发出感悟：“24小时的话，感情真难。”
陷入一阵沉默，两人并肩行走。
沈别试探问道：“……你很难过吗？”
“我当然难过！”费临瞪大了眼。“你被甩了不难过吗？”
费临的生活线性上升，从另一种层面来说也可以叫平铺直叙，尤其是在附一院神经外科的六年，几乎处于一个平台期。性格所致，情绪也都保持在相对稳定的范围。
所以，费临的脸上很少出现多余的表情，沈别也是第一次见到，费临的脸部肌肉做出这么“大范围”的位移。
沈别努力压下差点笑出来的声音。他明白了，费临的“难过”，来自于他的认知里，失恋是一件理应难过的事，甚至在他这段感情里，更多的来自于对分手理由的不理解。
沈别：“费临。”
费临：“啊？”
沈别双手背在身后，继续眺望远方：“为了尽快调整你的情绪，投入科室的工作，我可以破例陪你喝酒。”
“喝酒这么快乐的事，”费临强烈不满，“谁要在失恋这么悲伤的时候做啊……”
沈别惊讶：“这样吗？那你悲伤的时候，会做什么事？”
费临绞尽脑汁想了一圈，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悲伤的事情，但无聊的时候会看手术视频，打结，找模具练习做手术，练习腔镜操作，穿脱手术衣……
确实，现在想回手术室舒缓一下情绪了。
费临：“会做手术吧。”
沈别悄悄把头偏向另一边，嘴角上扬，问：“那你想不想学双镜取石，这是现下国际最前沿的术式，超声引导加软镜直视，双向定位……”
“嘶……”沈别脖子上一暖，耳侧一阵羽毛轻抚般的颤栗感。
“沈教授，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
“你说什么？”沈别瞳孔放大，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并让头部远离那股折磨人的气息，但转过脸时，还是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夺走心跳和呼吸。
明明从未拥有，却在梦境中无数次失去的脸。清隽的眉峰，微微内双的眼睛，鼻梁上的细痣……
“你，你喜欢我？”
“嗯，手术要做过才能申报开展，听说你研究院还有机器人辅助腹腔镜……”费临依旧保持着搂住沈别脖子的姿势，但是感觉到胳膊下的人有点僵硬，于是更加用力搂人，甚至往他那边压了压。
“你要是带我去做机器人腹腔镜辅助肾盂成形术，我就更喜欢你了。”
虽然听到“我就更喜欢你了”的那一瞬间，生物电流漫过头皮，但是冷水也很快泼了下来，清醒。
沈别把费临推开，喉咙干得很。
“可以，谢谢你的喜欢，你以后，不要突然理我这么近。”
“都是男人，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啊。”费临发现沈别的脸都有点红，这个点的太阳虽然是有点大，但是他也太脆弱了吧，不愧是学院派教授，细皮嫩肉。
两个人回到了医院，先没有回科室，在急诊开了检查。费临表示照个X片看看骨头得了，他自己的手自己清楚。沈别非要做MRI，一定要看软组织。
“嗨，昨天还听人说费主任把你揍了，今天看着你俩感情挺好啊！”急诊的王医生直接站起了身，递过来一个东西，“沈教授，你们商量好了自己开医嘱哈，我号登着的，这是名章，我还要去隔壁清创室缝个斗殴的娃子。”
“诶，等等。”费临拉住王医生，“算了，就开核磁，你名章别到处扔，危险。”
王医生被费临按住，只好又坐了下来。“费主任还挺小心，急诊检查开得多，有时候出120，实习生找不到医生签字，就放一个在这里方便。”
费临点点头：“但签名的东西，还是要谨慎。”
沈别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费临。
两人开了单子，排队检查，最后取了片，沈别在人家影像科的办公室里，开着观片灯看半天。
“咚咚咚。”费临右爪子敲在观片灯上，很不耐烦，“别看了，老子还要去交申请表。”
“你不要老子来老子去的。”沈别直起身，关了灯，把片子取下来收好，“注意影响。”
办公室里的影像医生都在假装自己是空气，一边操作仪器拍片，一边扒拉手机，心有灵犀地吃瓜。
【影像科】
“家人们，沈费本尊好像不是传说中的样子啊！”
“笑死，我们影像的不拜沈仙儿费神，这还是第一次见，好球帅啊！”
“确实，就那么一道小疤子，筋膜层都没划到吧，搁哪儿看十分钟了，沈仙儿是不是对费神太上心了？”
“附议，他们站我后面的，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沈仙儿的担心。”
“敲！费神的手以前在神外是摇钱树，沈仙儿那不得照顾紧点儿。”
“沈仙儿是差那点钱的人吗？”
影像科的构造是这样的，一个个的单间拍片室并列成一排，房间做了铅板隔离辐射，外面一条长道是患者排队的地方，里面一条长道就是医生办公室。
医生坐在每个拍片室门口，而沈别和费临在这条长道的尽头。
费临见沈别终于看完了，扭头往回走：“老子可以不说老子，但你不要这么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