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切没有得到宛婷的亲口叙述,但是裴宛初这些年独自经历了很多人和事,也曾经彻夜反复阅读母亲的日记,在里面他看到了父母相遇相恋的模样,也找到了母亲许多反常行为的原因。

  比如在生病前就培养他独立,每年总会给他的未来买几身新衣。

  到了A国立刻剪掉了长发,明明衣服很多,但是常年总喜欢穿那么几条花裙子,洗到发白都不愿意换掉。

  因为给她挽起长发的人早已不在,只能带着他送的旧衣回味曾经的日子。

  在裴振林过世后,父母早已离世的宛婷成了“孤儿”,她一直没有走出那场痛苦的离别,再加上到A国后经历的种种不顺,她患上了抑郁症,如果不是还有个年幼的孩子,她可能早就追随裴振林而去,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可能陪不到裴宛初太久,所以她随时都在为最后到来的离别做准备。

  包括她和裴振林的墓地也是她早就定好的,后事怎么操办,她都记录了下来,极力让裴宛初第一次经历时不要那么手足无措。

  他记得母亲最后一次入院是五月,病情很严重,医生说可能熬不过一个月,他花了很多钱,用了很多好的药,母亲奇迹的熬了下来,甚至在入院两个月左右,有一段时间精神很好,和他讲了很多话。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母亲一直在等,等到父亲过世的八月,熬到那一天,他们就有了跨时空的虽生未同时,死亦同步,身后同穴……

  厨房里只剩下锅里汤料滚着的咕嘟声,闻意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裴宛初揽过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刚蓄上热水的瓷杯刚好抵在两个人胸前,熨得两颗心一片滚烫。

  “噹噹噹……”后院方向传来频率奇怪的声音。

  闻意警觉:“什么声音?”

  裴宛初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他放下杯子,步伐轻盈走向后院,闻意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木门打开,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火辣辣的阳光照得后院里昨天才浇透的泥土颜色浅了一分。

  一只手越过栅栏伸到了门边,大手上托着两个中号锡纸盒。

  “嘿,你还记得暗号呢。”老威廉对于裴宛初的反应十分满意。

  “什么暗号?”闻意问。

  “小时候,我妈妈只要不在家,到了饭点他就这样给我送菜,拿着木棍敲后院木门,这样不用从正门绕路。”裴宛初接过盒子,还有些烫手。

  “还是乔做的,估计你们准备得不多,快吃吧。我也回去吃饭啦。晚上你们在家吃吗?”老威廉问。

  裴宛初刚想说不用麻烦,闻意接过话头说他们要出去,晚饭外面解决。

  定时器响起,锅里的菜也烧好了,闻意盛出来,一小盘。

  “怎么这么少?”

  裴宛初刚才还以为他怕自己烧得不好浪费,所以做的少,哪知道是这人搞不清楚份量。

  揭开锡纸盒的盖子,一盒是蒜蓉青菜,一盒是红烧牛肉。

  三个菜加一起刚刚好,闻意夹了一块排骨给裴宛初,自己夹了一块土豆喂进嘴里:“咦,我第一次做饭还可以嘛味道。”

  不咸不淡,有味道,他十分满意。

  他再次夹了一块牛肉,立刻不说话了……

  对比太过强烈。

  裴宛初却不在意,筷子一直在土豆排骨上飞舞,小小一盘他吃光了大半。

  在闻意诚心的赞叹乔手艺好的声音中,裴宛初说起了他小时候被乔和威廉投喂的趣事。

  “乔好像经常出差?那他走了,你们两怎么办?”

  闻意随口一问换来了裴宛初的一瞪眼。

  “怎么了?”

  “闻先生,理论上按你说的你和乔就只见过一面,所以你是怎么知道乔经常出差的?”

  闻意尬笑说这不重要……

  “如果我妈妈在家,威廉一般会过来蹭饭,如果恰巧我妈妈也不在,那么巧了,我们两个人就相互祸害。”

  小时候威廉会去买一些奇奇怪怪的半成品加工食物,拿回来两个人加热了吃,别看威廉是正宗白人,但是他从见乔第一眼就被带偏了,爱上这个人,接受爱上了他所有的生活细节习惯,包括口味。

  两个人大部分时间一边吐槽一边吃。

  裴宛初大一点了,学到的厨艺多了,两个人就搭伙做饭,为了公平,威廉自己也会下厨做一个菜,两个人本来想的是一个人做坏了,还有一个人做的能吃,他们没想到的是,很可能两个人都做坏了,别无选择只能都吃……

  为了公平,必须都吃完。

  吃完午饭,闻意问裴宛初需要不需要休息。

  “刚睡醒没一会呢,不用。”

  “那我们去给爸爸妈妈扫墓吧?”闻意叫爸妈叫的自自然然毫无压力。

  裴宛初抿着嘴睨了他一眼。

  闻意开车停在了九曲花路旁边,摸出口罩给裴宛初挂在了耳朵上。

  “裴导现在是世界知名导演,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轰动,需要伪装下。”

  “哪有那么夸张。”

  闻意下车后从后备箱提出来一个小袋子,轻车熟路走进了路旁的花店,买了一束粉色的满天星。

  “上次就想买花了,怕被你发现。”

  到了43号墓地,闻意打开纸袋掏出一瓶没有开封的酒,又拿出冰川纹的小酒杯倒上一杯,摆上鲜花倒上酒,熟练地就像做过很多次,连摆放的位置都和曾经没有差别。

  他安静的做完这一切,退到了远一些的路径台阶处,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裴宛初。

  裴宛初盘坐在墓碑前待了很久,说了很多话,关于裴振东的所作所为,关于他的现状,关于他事业和生活的选择。

  闻意安静的坐在远处的石阶上没有过来打扰。

  “爸,酒好喝就多喝点吧。妈妈,可能你的希望我只能完成一半了。我还是喜欢男孩子,不能找个女孩子结婚了。但是你想要我做演员的梦想,我算实现了吧,我现在是导演,会找很多不同的演员拍不同的人生。每一段都一定很精彩。”

  裴宛初曾经从来没有在墓前说过他做导演,他只说在娱乐圈做着和拍电影拍电视剧有关的事情,希望能够完成妈妈的想法,去演绎不同的人生。

  现在他的工作得到了认可,他可以底气十足的告诉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他这些年并没有虚度,也没有白费。

  裴宛初敲了敲有些麻痹的双腿,站起身子走去了石阶,隔着还有一米多远,他愣住了。

  坐在石阶上的闻意正在抽烟……

  白色的烟杆白色的过滤嘴是他抽的那一款……

  闻意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的?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闻意抽过,而且闻意吞云吐雾的架势可不像第一次……

  闻意转过头看见裴宛初慌忙捻灭了手中的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好了?”

  裴宛初暂时跳过了问他抽烟的事。

  “你不过来跟爸妈说两句?”

  圣明格肯干燥的空气,头顶的烈日把他脑子里的水气都蒸发彻底,很多事情变得通透,无论他愿意不愿意,他的未来有了全新的展开。

  在这些不愿意中,他可以尽量选择自己的意愿,有的事并非可以单论福祸,既然如此就跟着本心再选择一次。

  既然面对闻意他还是会心跳加速,无论是恨还是气归结到底还是有爱,与其逃避等时间冷却,不如痛痛快快浇一把火,如果情深缘浅趁早烧得干净,火熄灭了就结束了……

  闻意笑着牵起他的手,走到墓碑前,恭恭敬敬深鞠一躬。

  “爸妈,我叫闻意,是闻知的儿子。希望你们允许我在以后的日子照顾小初。我会像你们待他一般,永远捧在掌心如珠如宝,永远如初见。”

  两个人手牵手离开墓地,花路上人很多,耳边不停响起熟悉的国语,闻意低声说。

  “裴导,瞧见没,这里面说不定很多是你的影迷呢?”

  许是临近国内新年,很多放假的人选择了出国游玩,作为网红小城,网红景点,花路上的人流是裴宛初万万没想到了。

  曾经这条路从第一次走就很艰难。

  一个人背着一盒骨灰,抱着一盒骨灰,没有任何亲友陪伴,孤零零的送到43号,让他的父母安家,然后按照传统的仪式,叩拜焚香,供奉水果食物。

  每一次来走得都很难。

  这次来得时候心情是轻松的,离开的时候却比他曾经任何一次都艰难。

  他们走了二十分钟还没走到一半路,左右前后全是人……

  两个人想要走快,不过人挤人根本走不快,他们选择了闭嘴,不出声说借过,让一让,尽量减低存在感,不过他们没料到,还是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被人认出来,并且拍了照片。

  坐上车,闻意调导航,说准备带他去逛街,买点衣服还看家里缺什么补一下,这样以后每次回来不用大包小包收拾搬运。

  车子还没发动,闻意的视讯响了,是陆知打过来的。

  裴宛初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过……

  镜头里陆知还没说话先被闻意质问了。

  “你放假就打游戏到现在?”

  陆知镜头一转对着穿着睡衣的白昊:“我两一起打呢……”

  “还不睡觉?”闻意问。

  “不是,哥,你跑圣明格肯追人去了吗?我裴哥呢?你在哪呢?”陆知抻着脖子左看右看,急切找着镜头外的人。

  裴宛初不得不出声:“在呢,怎么了?”

  “你两在一起就好,你们刚才被拍啦,大半夜都要热搜了,白昊让我问你们一句撤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