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凌晨三点半，看见门口穿的整整齐齐在那慢条斯理吃冰淇淋的江哲天我还以为在做梦。
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我关上门再打开，江哲天还在，不是梦境，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就如同所剩无几的冬季，就如同已没有日历能去扯的时间。
“冰淇淋哪来的？你的身体能吃冰吗？”
我第一反应是吃冰淇淋对他的身体不好，他却云淡风轻的给我来句没关系，“我可以随便吃。”
“什么？”
“我很快就会离开，趁现在吃点喜欢的没关系。”
“不是，你要离开去哪里……”
江哲天抬抬下巴，意喻不言自明。
“大哥！麻烦你说个我能推你去的地方好吧！”
“海边。”
今时不同往日，我明白就算我从背后抱住江哲天也阻止不到死神来临，我只能接受事实并尽量装作感情迟钝。换下睡衣睡裤，我推江哲天出去，沿路推到海边，外面几乎没人，天空挂满熠熠的繁星。
是跟六年前完全不同的天空，耀眼无比，幽晕的光亮包裹着海面和大地，充满希望和平静。
我们默契的没有说话，仅仅是听着海浪的声音珍惜还能够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刻，风轻轻吹过。
在沙面留下不少脚印和轮印后，有对手里提满零食的小情侣在与我们擦身而过后仓促回头，他们问我是不是那个叫夏暴雨的偶像，我纠正是夏阵雨，两人欢天喜地的把大包大包的零食全塞到我怀里。
接着异口同声的告诉我——
“阵雨哥哥，我们是晚礼哥哥的粉丝！”
“哦，哦？”
不是我的粉丝给我塞什么零食？就好无语的我决定以家属身份独吞零食表示愤怒的心情。
“我和我男朋友因为他的歌相识相爱，现在我们快结婚了，最大的梦想就是邀请他来婚礼！”小情侣中的女生殷切的祈求我，“能帮我跟他说说吗？”
“额这个……能是能，不过要看他有没有时间。”
公司不允许艺人参加私人举办的活动，但用朋友的名义参与应该没太大问题，“你们几号结婚？”
“四月一号，我们四月一号结婚！”
我觉得我的嘴角在抽搐。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愚人节结婚的情侣。
“好的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到时候联系你行吧。”
“谢谢哥哥，我今天太幸运了吧呜呜。”
“嗯嗯好。”
“哥哥比电视上还要帅，人还好，心动呜呜。”
“别哭啦，这快回去休息吧。”说完我对女生身后的男生使眼色，暗示他我还有身边的病人要照顾，没时间和他们继续聊天。留过电话，男生温柔的拉恋恋不舍想找我八卦纪晚礼私生活的女生跟我道别。
望着两人恩爱离去的背影，江哲天突然开口。
“长得帅有才华，纪晚礼确实不错。”
纪晚礼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完美！把零食放在沙坑里，我没有继续推车而是在江哲天身边蹲下，“夸人就夸人嘛，你怎么一副老头的口气，听着怪怪的。”
“因为我和老头有个共同点啊。”
“哦。”
“你猜是什么？”
“不猜。
我猜他多半想说他和老头一样命不久矣，所以不想也不愿回答。见我摇头，江哲天只是笑，他叫我名字，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仿佛细沙，温软的令人眼热。
“夏阵雨。”
“嗯？”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作为朋友。”
“我爱你。”
“我也爱你，作为朋友。”
“唉，我不想作为朋友，你骗骗我吧。”
欺骗没有意义。我想如果我没有车祸失忆、没有进娱乐圈、没有遇见纪晚礼，说不定会爱上命中注定与我相遇的江哲天。但是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不存在如果，我爱的人这辈子有且只有一个，不是他。
“对不起。”
“别道歉小雨，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他摸我的脸，“是我擅自爱上你然后擅自期待你爱我的错。”
我非常抱歉不能用同等的爱意回报江哲天，而我更抱歉的是忘记和他有关的一切，要是我能早点想起他的事情，我就可以多和他见面、多和他说话。
不会因为剩下的时间这么少而难过。
要是我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紧抓他微薄的袖口，我垂下头，不停的重复歉意，“如果我能早点想起你，我一定会多跟你见面，多跟你打电话，珍惜跟你相处的所有时间，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江哲天轻轻摇头，“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如果我不在你面前出现，你永远都不会为我难过。”
怎么可能永远不为他难过，记忆是被埋葬进脑海里不是被火化烧成灰烬，我为他难过就是早晚而已。
“我会知道的，我总有一天会知道。”
“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哈哈哈，”他笑的有些悲伤，“我后悔让你陪着我了啊。”
“后悔也没用。”
“除了那晚的事外，你还有没有想起别的？”
“没有……”
“有件事我之前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很重要，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你哥……”顿了顿，江哲天边回忆边告诉我，“你以前特别喜欢你哥，经常跟我提到他，提着提着就忍不住哭，问他怎么样你又不说。我从来都没见过他来找你，一直以为他已经离开人世。”
“然后呢？”就昨天的回忆来说，我哥已经过世的可能性的确很大，至少感情好的亲人兄弟不可能放对方鸽子还不通知。他接着道，“直到有天我听见你躲在厨房里打电话，你叫电话那头的人哥哥。”
“我哥没有死？”
“应该没有。”
“你之前不是说我有个死去的亲哥哥……”
“听我说完，你对你哥的态度非常非常不好，你要求他从你的世界消失，再也不要跟你见面。”
“什……”
“他绝对还活着，有时间记得去找他。”
我那个失约伤我心的哥哥还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却一直不来见我，为什么还活着那晚要失约，为什么还活着我提到他就忍不住哭？
“好。”我心情复杂的点头。
海浪声哗啦哗啦，一阵一阵的拍打沙滩，心头的大石落下，江哲天伸了个懒腰，“我想走走。”
对此我表示质疑，“现在的你能走的动路？”
“怎么不能？一切皆有可能！”
“那你试试。”
我扶着江哲天站起来。
他果真能走，像半年前在电影院时一样精神，当然我是指被投怀送抱撞到也不会晕倒这点，他的脸色从来都苍白如雪，算不得精神，言谈倒总是轻巧。
“我曾经幻想过和你在海边度蜜月，带着我们未婚先孕生的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夏雨夏雪夏冰雹？”
“错错错，是夏面夏粉夏水饺。”
“哈哈哈哈哈哈行吧，那孩子谁生的啊，你？”
我们俩踩着海浪，吹着凉风，在星光中漫步。
“阵雨。”
“啊？”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哪点？”
“是啊，怎么啦。”
“到底是哪点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江哲天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因为见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你。”
“所以你是喜欢我的脸咯？”
“嗯，这么说也没错。”
“……好肤浅。”
“喜欢脸是因为你的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我知道你很善良很美好。”听完江哲天的解释我怪不好意思的，“不，我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不是个很美好很善良的人，我有一堆数不清的缺点，被你和粉丝深深爱着是我运气好，我本人根本就算不上好。”
“才没有呢。你很好，你没有哪里不好。”
“你是对我有滤镜才这么说。”
“滤镜？”
“爱上一个人以后会自动给对方开美图秀秀十级柔化磨皮美颜的非自发性行为被称作滤镜。”我不带喘气的给江哲天科普，他惊讶道，“原来如此！”
我也惊讶了。
如此知名的网络流行用语江哲天居然不认识。
“这你都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和老古董一样。”
“对不起呜呜。”
“喂你别抱着我假哭，会被误会的……”
“没人会看到。”
挣扎半天江哲天还是放开抱我，我们继续安静的并肩而行，不知前方多远，不知最后在何处。
我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我都在想永恒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够不够支撑我不想让江哲天死去的心愿到尽头，不会因为现实落空，不会因为时间绝望。
“小雨？”
“嗯，嗯。”
“小雨。”
“是。”
“小雨雨。”
“是小雨啦。”
“小雨小雨。”
“你到底要干嘛！”
我停下脚步，面对我的无奈，江哲天捧着什么似的伸直双手，他对我笑，眼睛眯成缝隙。然后我明白他是要把心给我，我没有也没来得及拒绝，他直直倒在我身上，星光格外温柔，我忽地热泪盈眶。
“我爱你。”
“我知道你爱我。”
他的身体颤抖不停，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急促的像因缺水即将窒息的鱼。我失力的跪在地上，边紧抱他边努力抑制住让泪流出来的冲动，“不要说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120，给江太太，你坚持会……”
我连忙翻出手机，江哲天虚弱的握住我的手，艰难而努力的仰起头对我说，“我希望你幸福……”
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几乎令我心痛欲裂，六年前的我那么弱小却能够救下他的生命，六年后的我长大变得坚强反而得眼睁睁看着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叫我怎么说得出我一定会幸福几个字。
“不要，不要走好不好，现在还没到夏天呢，等到了夏天，我们再去那座桥上好不好？说不定我会想起更多关于你的事，更多更多，全部都想起来……”
“比任何人……比所有人都希望你幸福……”
“那你就看着我幸福啊！”
“对不起……做不……做不到了……”
“你再坚持一会，至少等到天亮好不好？”
“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我还你钱了吗，你就给我去死，不准知道吗！”
我沉捏紧江哲天颤抖的手指，他只是对我笑，只是对我笑，用尽全力的对我笑，比星光还要耀眼。
可是慢慢的，笑容牵不住嘴角，眼睛蒙上没有光彩的尘埃，呼吸缓慢的趋近消失，手指也变得冰凉。
“小雨……六年前和现在，都……”
江哲天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谢谢。”
怀中的躯体渐渐失温，我没有哭。
因为他说过，害怕我伤心却不能给我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