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想走后，沈家兄妹伙食质量直线下降。
后来沈知音顶不住了，直接搬到朋友家住，留沈识律一个空巢老人，一日三餐不是在学校食堂解决，就是点外卖。
这样有一阵了，沈识律还是觉得没有实感：他不敢相信，那个生气到离家出走之前、还会给自己准备晚餐的男孩子，竟然真的狠下心来一走了之。
还把自己给拉黑了。
正午，沈识律提着喷壶，在后院浇花。
这丛红玫瑰，以前一直是余想在打理，已经结出了好几个花苞，就快开花了。可说来奇怪，自从余想出走、沈识律接手以后，它们就跟蔫了似的，怎么浇水都没变化。
浇完花，沈识律把喷壶挂在一旁的花架上，抬头望天，双眼微眯。
总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连这耀眼的阳光都变得虚假。
正恍神见，身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沙沙声。
沈识律低头一看：一只雪白的幼犬，从花丛里钻出来，见到人也不怕生。像是闻见了花香，纵身一跃，就要往鲜红的花蕾上扑。
沈识律眼疾手快抓住它：“不可以。”
小狗不满地低叫一声，转头看向沈识律，可怜巴巴地垂着眼角，喉咙里呼噜呼噜。
沈识律顿时有点心软：“你饿了吗？”
小狗适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
“但是玫瑰花真的不行。”沈识律抱着它，转身望向一旁凉亭里的茶桌，“有水果，你吃吗？”
不等小狗回应，沈识律便把它抱到茶桌上。
闻到香味，小狗立刻扑向盘子里切成块的苹果，大快朵颐起来。一碟苹果迅速下肚，末了，还把盘子舔了个一干二净，一个翻身，美滋滋地瘫成肉饼。
“噗。”沈识律见状笑了笑，食指轻轻戳它的肚皮，“好吃懒做的小家伙。”
小狗立刻翻身而起，顺着沈识律的手攀上他的胳膊，意味不明地蹭来蹭去。
沈识律微微有些惊讶，但也由着它去，摸摸它的头，又用手指捋了捋它的后颈肉：“只因为一个苹果，就愿意和我玩？这份信任，交付得未免太过容易。”
小狗忽然抬起头，汪汪叫了两声。
沈识律心里莫名响起一个声音：“我不是因为你给我吃的，才信任你。我只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沈识律愣了一下，又是片刻的失神。
他好像一直喜欢这样和小动物沟通，或者说，一厢情愿地脑补。
那是沈识律上高中的时候。
那时他在江城最有名的贵族学校，而沈知音在初中部，都是寄宿制。
每天中午，沈识律习惯在校园一角、一处人迹罕至的凉亭里背书。
这里安静、凉爽、绿树成荫、无人打扰，是天选的背书场所。
而今天，这份宁静被一道不合时宜的嗓音打破：“哥——”
身穿衬衫校服的沈识律皱了皱眉，转过头去，面容青涩：“知音？”
沈知音拎着一包东西，风风火火跑过来：“哥！我们今天下午查寝，这些‘违禁物品’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沈识律打开袋子：一口电锅，几包火锅丸子，还有几瓶汽水之类的。沈识律瞥她一眼，神色多了几分肃然：“你又吃垃圾食品？”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沈知音央求道，“吃完这些，我就再也不吃了！老哥帮帮忙，千万不能让老师和爸妈知道，求求了！”
最终，沈识律还是无奈应下：“好吧。”
“耶！”沈知音开心得不得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总是给妹妹擦屁股，沈识律有点不爽，指向旁边的垃圾桶：“给你存放在那里行吗？”
沈知音一惊：“别呀哥！”
吓她一下，沈识律心里平衡了：“好了，快回去吧，明天还给你就是。”
“嘿嘿，哥哥最好了！”沈知音拍了一阵马屁就回去了。
烈日炎炎，沈识律有点燥热，思索着该把东西放哪，垃圾桶里忽然穿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识律心生疑窦，犹豫着靠近垃圾桶，忽然窜出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一只流浪狗，嘴里还叼着一袋垃圾，或者说，它的午餐，蹲在垃圾桶沿上舔食。
沈识律顿时皱起眉，面露嫌恶之色：没想到，校园里还有这样的流浪狗。
而且，它吃的东西，实在是……
忽然间，沈识律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手里的一袋东西。
既然都是“垃圾”，为什么不吃点能入口的呢？
鬼使神差地，沈识律在袋子里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一包开袋即食的火腿肠。
看着吃得正投入的流浪狗，沈识律迟疑着向它伸出手：“要不要……尝尝这个？”
听到动静，小狗猛地抬起头，目光带着戒备。它盯着沈识律手里的不明物体，突然一扭屁股、撒腿就跑。
“？”沈识律愣住。
我给你吃的，你跑什么？
那一抹身影渐渐缩小，就要消失在视线里。
一向循规蹈矩的沈识律，此时心头突然生出一股邪劲，猛然提步追赶上去：“你站住！”
流浪狗好像哆嗦了一下，跑得更快了。
“站住！我给你吃的！”沈识律边跑边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晃动着手里的火腿肠。
而流浪狗不为所动，身形敏捷，窜上墙头不见踪影。
沈识律也不跑了，在墙根站定，思索着怎么翻过去。但当手掌触摸到粗糙的墙面，沈识律猛然清醒：他在做什么？
为了一条流浪狗，翻墙？
开什么玩笑！
回过神来，沈识律拎着沈知音的违禁物品，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教室。
同桌看到沈识律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奇问道：“班长，你干嘛去啦？”
沈识律顿了一秒，波澜不惊道：“运动。”
“运动？”同桌纳闷，“大中午头的，不怕中暑吗？”
“不怕，我有这个。”沈识律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抽出一瓶可乐，递给同桌，“你喝吗？”
“呃，谢谢……”同桌呆呆地接过饮料，顺势把手背往沈识律额头上一贴，“你不会已经发烧了吧？”
班长什么时候喝过碳酸饮料啊！
反常，太反常了！
“没有。”沈识律调整好呼吸，若无其事地打开书本，“学习吧。”
表面上在学习，实际正心口不一地思考：那只狗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我身上很臭吗？没有吧。
我的样子很可怕吗？也没有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从那之后，沈识律在校园里都会随身携带一根火腿肠，等待和它单独相处的机会。
过了几天，中午背书时，他终于再次遇到了它。
它正想去垃圾桶觅食，发现沈识律的存在后，脚步顿住，有些畏惧地看着他。
沈识律认为它原本的毛色是白色的，心里称之为小白。
“给你吃。”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火腿肠，伸出去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撕开包装，露出里面的肉，才朝小白递了过去，同时嘴角一勾，释放了一个难得的、足以让人为之心动的微笑。
小白巴巴地看着他。
阳光照在沈识律的皮肤，以及小白的毛发上，炽热，刺痒。
不知是肉肠的香味，还是少年的笑容吸引了它，小白终于卸下了心理防线，向沈识律迈出了一小步。
“不好意思？”沈识律笑了笑，轻轻把火腿肠放到地上，避免让干净的食物接触地面，接着步步后退，“我回教室了，你慢用。”
拉开足够的距离后，沈识律转身，步履轻快地小跑起来……并在拐角处停下。
他躲在墙后偷看。
小白的吃相，实在说不上害羞，反而像是三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差点把包装纸给吞了，把沈识律逗笑了。
在校期间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片刻的趣味而放松下来。
以至于沈识律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小白，已经不经意地笑了太多次。
从那以后，沈识律回去查“狗能吃什么”，变着花样给小白带。
每天中午，看着小白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便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一种隐秘的放松和快乐。
小白不用在垃圾桶里找吃的了，毛发都变得干净了许多，渐渐显出原本的白色，但是和家养的宠物狗相比，仍是泾渭分明。
想到这个问题，沈识律有些遗憾：“小白啊，你原本是只很漂亮的小狗吧？好可惜……如果有人能收养你就好了。”
听到他的说话声，小白停下咀嚼，抬起头，眼里一派天真。
“没事，吃你的。”沈识律安抚性地笑了笑，下意识伸出手，却又生生顿住：流浪狗身上的细菌病毒之多，无法想象……
小白不是只机敏的小狗，相反，它反应很慢。它注视着那只想触碰又收回的手，半晌，眼神闪烁了一秒，又低下头继续进食。
只是咀嚼的动作，明显没有方才欢畅了。
“……”沈识律攥紧了那只手，心头涌上一种自我厌弃感。
他喜欢小白，这毋庸置疑。否则，他怎会花时间给它准备食物？
可是他又嫌弃小白身上脏，不愿碰它……
一厢情愿地释放善意，并且霸道地让小白接受。可这份善意，却如此不堪一击。
气氛一时沉默，少年停止了碎碎念，盯着自己握紧的拳……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
沈识律回过神，小白在他跟前蹦了一下，接着仰面朝天躺下，欢快地打了个滚。
“噗哈哈。”沈识律被逗笑了，这次没有犹豫，食指在它光滑的肚皮上戳了一下。
小白接着翻过身，打了个滚，乌黑发亮的眼里仍是一尘不染的天真，好像在说：“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沈识律愣了一下，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小狗怎么会说话呢？而且，我怎么可能听懂呢？
就像现在这样，这只雪白雪白的家养小萨摩，已经得寸进尺地蹭到沈识律胸前了。
沈识律垂眼看着，忽然眸色一深，双手把它抱起来，举到面前和它平视：“你喜欢我吗？”
小狗：“呼噜呼噜……”
沈识律：“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小宝！小宝！”远处传来呼喊，一个女孩出现在庭院外，看到沈识律怀里的萨摩，朝他招手，“小宝！”
怀里的小狗立刻竖起耳朵张望，沈识律立刻明白是它主人来了，抱着它走过去。
“你是它的主人？”
“是！”女孩伸开双臂，“小宝，到妈妈这来！”
萨摩小腿一蹬，扑进女孩怀里，更加过分地贴贴蹭蹭，不停撒娇。
“妈妈错了，别生气了小宝……”女孩安抚了小宝一阵，宠溺地笑了笑，转头对沈识律道谢，“今天忘了给喂食，孩子饿急眼就跑出去了，不好意思啊。”
沈识律：“没关系。”
“今天谢谢你了，我先带它回家喂食啦。”女孩捏着小宝的前腿晃了晃，“小宝，跟叔叔再见。”
沈识律礼貌笑笑：“再见。”
女孩带着她的小宝离去。
沈识律却在大门口驻足许久。
虽然有些粗心大意，但是真诚、坦率，是个好主人呢。
比我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