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向意竟一夜无梦。
他起来时,陆邛章亦没起多久,在床前穿衣。同昨儿的打扮大不一样,陆邛章今日穿的洋装。梁向意抱着团被子,眼中无神显得有些呆,从床帐子不大的缝隙里,瞧他一件件穿好,堆出一个丰神俊朗的人样儿来。
陆邛章站在床前,没把帐子挂起,手从缝隙里钻进去,一下捏住梁向意的下巴,“瞧够了?”梁向意一时没理儿也没脸了,耳朵根都在发烫,“瞧、瞧够了。”
“出来。”陆邛章用着近乎命令式的语气。言罢等了十几秒,帐子缝儿里钻出梁向意的脑袋,一双眼把屋子扫了一圈,才回到陆邛章脸上,他想起昨儿个临睡前陆邛章的话,不敢叫他哥了,规规矩矩的,“陆老板。”
陆邛章没应,盯着他,“按昨儿的叫。”
梁向意有些楞,坐正了、直了,才小心翼翼的叫,“哥。”陆邛章借清嗓掩盖自己一瞬间涌上来的高兴,淡淡的应:“嗳。”
梁向意听他应了,心里头也有一股劲儿,教他忘了规矩,提高了一点声,“哥,你穿这身真好看。”太亲昵了,太熟稔了,直白的让陆邛章一愣,转过身来看他。
巧不巧,端水的妈子正好儿进来,听见梁向意这声唤,吓!脚一崴,水盆漾出点水来,险没跌了,着急忙慌的迎上陆邛章瞧来的一双利眼,“少爷,水来了。”
越规矩的话给别人听了去,梁向意赧得缩回帐子里。陆邛章听见帐合的布声,又扭头,瞧见人忘缩回去的一双脚,心里暗笑,落手一打。
梁向意一下缩回去,帐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邛章猜人钻进了被子里。
妈子不尴不尬的站着,把水盆放在架子上,“三少爷。”
陆邛章摆手,“下去罢。”
待吃早饭时,陆邛章把身旁一个妈子推出来给梁向意,他终于琢磨出这个家里的不对劲儿来,陆邛章同陆老太太竟连个早饭也不同桌吃。
妈子姓柳,名儿叫贞英,样子很和气,说自个儿是陆邛章的乳妈。梁向意听她说话,乖觉的唤了一声,“柳姨。”
陆邛章吃得不多,已落筷,拿巾擦嘴,“往后她照顾你。别人的话,一句也别听,全是鬼话。”
梁向意连连点头,坐着瞧陆邛章起身,去黄花梨木架子上拿帽,被柳妈推了一把,才后知后觉起来,送陆邛章出去,给人在雪地檐下里戴帽,“哥,下雪路滑,你别摔了。”
陆邛章笑笑没搭话,他坐车,能摔着他才见鬼了,心想,呆子。
两人在东边游廊这儿扎眼,梁向意见陆邛章的身影瞧不见了,才转头,正听见一妈子的嘁声,“什么样儿的种,招什么样儿的人,呸!”她朝雪地里啐了口唾沫,狠狠的,劲儿要把梁向意的身砸出个洞!
梁向意认得这妈子的声音,是昨晚的那个!
柳妈冷脸从里头走出来,攥住梁向意的手就往里走,“什么样的脏东西也敢在白雪里头吠,嘴里不干不净的,早些把舌头割了才是!”门一合,砰的一声响,声老大!
梁向意睁着一双圆眼,瞧了这一出,咽了口唾沫,朝柳妈说,“姨,你咋啦。”柳妈这才缓了脸色,给他盛粥,“没什么,吃粥。”
“哥,不……陆老板这是上哪儿去?”梁向意抿了口软粥,问道。
柳妈给他夹送粥的鸡丝,漫不经心,“忙事,忙完了捧角儿。”
梁向意一双眼里都是新奇,“姨,啥叫捧角儿啊?”
柳妈有些后悔多嘴,却也顺嘴解释了,“拿大洋砸个戏台上的角儿,砸成自个儿喜欢的模样。”
“那得老疼人了罢,大洋砸身上,怪疼的。”柳妈一听,就知道梁向意是个乡下出来的种,一笑,“是疼!可有的人喜欢,没人砸,便没人护。”
北屋是后半夜闹开的。那时候梁向意睡了,被北屋歇斯底里的叫声嚷醒,眼一睁,瞧柳妈也醒了,眨着一双迷糊眼下地,“姨,咋啦……”柳妈恨不得捂住他的耳朵,没来得及,两人就都听着了。
是道尖而细的声音,卯足了劲儿从喉咙里恶毒的挤出来,像极了指甲折在墙壁,快速流下鲜红的血。
“这儿是什么脏窝淫窝哟!什么下九流的人都往这儿领,我的天老爷,你收了我这把老骨头罢……”凄凄的哭声杂在里头,梁向意一转头,望向柳妈,“姨,我怕,是谁啊……”
柳妈诡异的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扯出个淡淡的笑,“个疯子罢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档口,北屋彻底闹开了,不知砸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声一大片,在清净的雪夜里听得格外清楚。
梁向意对柳妈说,“我听着哥的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