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哚城的覆灭发生在一瞬间。

  网络上舆论爆炸发生在二十分钟后。

  有珈哚城的幸存者惊恐地上传了城市图片,满目硝烟,满目狼藉。

  网友在经历了嘲笑P图、怀疑动机、将信将疑过程后,惊恐地发现珈哚城邻近三个城市也相继沦陷。

  从一个到五个,从五个到五十个……网络上越来越多人开始发布自己城市被毁灭的证据。

  “一辆会飞的列车”这个消息在网络上瞬间发酵成了燎原之火。

  有人上一秒还在和同事说着发生在邻近城市的新闻,下一秒眼角余光瞥见天边飞来一个庞然大物。

  来不及起身逃命,已经身首两地。

  ‘混沌’号列车进入了第五座城市。

  这里是噶叻省的省会兹芎,‘混沌’号列车的指挥调度基地就在这里。

  此刻,调度基地里一片混乱。

  指挥长看了看头顶的LED屏幕,现在是15:37。

  距离‘混沌’号出现异常仅仅过去了一个小时,可是造成的危害却已经涉及到了五个城市。

  铁道部部长已经亲自连线他询问情况,但他回答不出来。

  G1HD1次列车消失在了铁道指挥调度系统里。

  五十分钟前有从驾驶室发来的信号,驾驶员也一片茫然。

  列车要开往哪里,速度如何,何时停下?

  所有人都回答不了。

  那以后,基地就失去了与G1HD1次列车的联系。

  “陆队,G1HD1次列车已经进入我市!”有人向他汇报。

  兹芎市的实时监控被调出来投在大屏幕上,列车正从一座大楼里穿行而出,那楼是兹芎市的地标,足有70层高。

  它倾倒在附近的楼体上,天地尘土飞扬。

  “陆队,G1HD1次列车信号正在恢复中,预计两分钟后可取得联系。”

  “陆队,李参谋长的电话。”

  陆有良视线还落在屏幕上,面上一片凄然,僵硬地接过手机。

  “李参谋长。”

  “是,列车失控了,原因不明。”

  “什么?!”

  “……是。”

  陆有良挂下电话,手指在腿侧焦躁地敲了几下,才对负责信号的同事说:“信号恢复后立刻通知我。”

  *

  与指挥室的混乱不同,‘混沌’号18节车厢里一千多人正安静地听着车内广播。

  广播里的声音醇厚如钟。

  虞蕉酿听出来,是接水时遇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在列车离开第一个城市后就打开了车内广播。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咸宁398旅上校纪濯昆。为减少伤亡实现最大程度自救,请大家保持镇定听我指挥。”

  与之前听广播时的嘈杂不同,他的声音一出来车厢里立刻就安静了。

  男人说话简洁有力,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需要大家共同协力,将18节车厢里的所有行李箱及坚硬物品向后移动。”

  虞蕉酿疑惑,这时候为什么要移动行李箱?

  列车随时可能变速或者翻转,应该让大家保持固定才是。

  她想了想,明白了。

  就算能牢牢固定在座位上,若是有行李箱掉落或者飞出,固定反而更加危险。

  只有车厢里没了那些造成危险的‘罪魁祸首’,那时再固定才是安全的。

  广播里纪濯昆声音还在继续。

  “列车随时可能发生意外,1-17节车厢乘客不要走动,现在第18节 车厢人员请立刻将行李箱移动到后排空地及座椅上。”

  这时候,所有列车乘务员从前面开始向后移动,每两个车厢停下一位。

  他们手里都拿着对讲机,脚步匆匆。

  有4位乘务员经过第14节 车厢,其中一位女乘务员停在了虞蕉酿旁边。

  另外3位继续向后走。

  “咱们车厢的人不要走动啊,听广播安排。”女乘务员柔声说,“你们手里扶着点,都坐稳了。”

  虞蕉酿看了一眼还跪在座椅上的少年。

  少年默默地起身,翻回了15D。

  虞蕉酿坐下后看向女乘务员,她的手在发抖。

  虞蕉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女乘务员的手,紧紧用力。

  女乘务员深吸一口气,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乘务员手里的对讲机传来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有人说,“我已经到达18节车厢,现在开始移动物品。”

  “嗯。”广播里,纪濯昆淡淡地应了一声。

  “18节车厢的所有女士和小孩现在向前移动,男士请在乘务员指挥下移动行李物品。”他说。

  虞蕉酿好奇地向后看。

  18节站了两个乘务员,一个高声呼喊着“女士小孩立刻往第一节 车厢走。哎那个大哥搭把手,箱子卸下来。”

  一个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移动行李箱了。

  忽然,有个粗犷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你们瞎指挥呢吧,箱子都往后挪,那万一再出事不是都砸我们身上了。”

  “先生,”乘务员解释,“后几节车厢的人都会向前移动的,请听广播安排。”

  “安排屁啊,”那个男人骂道,“那没移完车翻了怎么办?还18节车厢的行李箱都往后挪,到时候砸的不是你啊。”

  男人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虞蕉酿听得清清楚楚。

  大约是乘务员按下了对讲机,18节车厢的声音陡然放大。

  很多人都在附和那个男人。

  “是啊,要我们去第一个车厢,还没走到就出事了怎么办?”

  “我不动,这车邪乎得很,谁动谁死。”

  还有人在尖叫,因为看到了外面砸在车玻璃上的尸体。

  场面当即有些混乱。

  广播再次开启,纪濯昆的声音冰冷强硬。

  “没有在和各位商量,不想死就服从指挥。只要列车20分钟内不发生意外,我保证你们接下来都不会再被砸伤。”

  “他保证?”男人大喊,“他谁啊他,这时候装什么呢。谁能保证20分钟内不发生意外?”

  “……”

  确实,谁也不能保证。

  男人的话说动了很多人,虞蕉酿听到15、16车厢的人也在讨论了。

  面前女乘务员的对讲机里传来了纪濯昆平静的声音。

  “砸晕他。”

  “好。”18节的乘务员应了一声。

  “操!”一声暴喝忽然炸开。

  虞蕉酿惊地看过去,是刚刚那个让大家固定自己的四十多岁男人。

  他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座位上,隐隐能看见从胸口绵延出来的青绿色龙纹。

  男人像发炮弹一样冲向了后面。

  “先生不要走动!”女乘务员赶紧喊。

  男人留下一句:“他爷爷的,老子去收拾他!”

  他宛如一匹所向披靡的骏马,咆哮着奔到了18节,抡圆了拳头呼向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闷哼一声,当即就软倒在了地上。

  好一个一拳超人!

  虞蕉酿想。

  “你们犹豫个屁!”中年男人连头发梢都在怒吼,“有人站出来救你们的命,一个个还作三作四的!作死吧都!不听安排就坐在这里等死!最先死的就是你们这群蠢蛋!”

  吼完,他像拖死猪一样拖着那个被自己一拳干晕的男人往前面走。

  走两步,转身。

  “女人孩子先走!”

  “快点别磨叽!”

  他暴躁地一瞪眼:“还磨叽!!!”

  18车厢的女人们没被列车吓死,也要被他吓死了,赶紧都拿着东西站起来。

  飞快地经过他走向前面。

  16、14车厢的乘务员温声指挥着她们:“别慌别慌,继续往前面走。”

  “你是女的吗!滚回去!”

  18车厢里,‘拳哥’又在咆哮了。

  一个男的被他吼得面红耳赤,默默地退了回去。

  ‘拳哥’把晕倒的男人扔在地上,返回18节开始移动行李。

  将近七八节车厢的人都听见了‘拳哥’这一串炸雷般的咆哮。

  大家互相看看,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他好暴躁,好可怕。

  ‘拳哥’威武!

  虞蕉酿很佩服他。

  列车状况不明,死伤者不少。

  还存活的人各个犹如惊弓之鸟,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加剧众人的不安。

  纪濯昆这时候站出来充当指挥官,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对自己的方案极度自信。

  不论哪一种,一定会有乘客质疑,不配合是必然的。

  他应该也想到了,所以才会当机立断让乘务员将那男人砸晕。

  只是砸晕一个堵不住悠悠之口,反而会放大不安。

  他需要一个带头人,带着没有底气的众人行动。他安排了乘务员,可乘务员显然镇不住18节的乘客。

  但‘拳哥’做到了。

  ‘拳哥’出手干脆利落,暴躁瞪眼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掀人头盖骨。

  这样的社会大哥在平时也是让人退避三舍的存在,更何况是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刻,无人敢违抗他。

  “汇报情况。”对讲机里传来纪濯昆的声音。

  “18节马上移动完毕,还有大量空余位置。”乘务员说。

  一节车厢有20排,每排5人,18节仅有30个行李箱。

  这些行李箱按照纪濯昆的要求被严整地从末尾往前排,座椅上、座椅间、过道里也塞满了行李箱。

  这样放置下来,只占用了六排的位置。

  “好。”

  车内广播开启,纪濯昆的声音依然不慌不忙。

  “17节车厢的老人女人孩子请前移至第2节 车厢,男士配合乘务员将所有行李箱及坚硬物品放到第18节。”

  17节的人都很听话,也接受得很快。

  毕竟坐着也是干坐着,万一纪濯昆的安排真的有用呢。

  这会列车外城市正在颠倒覆灭,但列车行得平稳。

  就当趁着这个时机赌一把吧,所有人立刻开始行动。

  虞蕉酿收回视线,从兜里掏出手机。

  竟然有信号。

  师兄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她的微信都被轰炸了。

  【虞蕉酿!】

  【我刚才听见的是什么声音,好吓人!】

  【我的天,我看见新闻了】

  【难道你在G1HD1列车上?!什么情况!】

  虞蕉酿还气着他,没有回复。

  看见新闻二字赶紧打开了微博。

  微博已经炸了,热搜上第一个是G1HD1次列车,第二是珈哚市。

  虞蕉酿点进去,入目是一条视频,废墟里绝望的人正在嚎啕。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下子响彻整个车厢,所有人都看向她。

  虞蕉酿赶紧关掉,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她心惊肉跳好半晌,

  她的动作提醒了呆愣住的众人,大家纷纷掏出手机。

  有的忙着联系亲友,有的同样点开了新闻,还有的在拍摄车厢内的视频准备发布出去。

  “第17节 车厢行李移动完毕,18节还有小半空余位置。”乘务员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好,放满时记得用行李把车厢门堵住,横着放会比较稳。”纪濯昆在对讲机里叮嘱。

  接着立刻开启广播。

  “第16节 车厢老人女人孩子先走,男人留下来将行李及坚硬物品放到18节,乘务员做好指挥。”

  “请各位乘客不要贪恋财物,”纪濯昆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距离他开始指挥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大家逐渐想通了纪濯昆的方案,有不明白的眼看三四节车厢的人移动之后都没事,从众心理使然,也没有太过反驳。

  顶多嘀咕了几句,觉得这纯粹是在白费力气。

  十分钟后,乘务员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从后面车厢一路移动过来的男人们也都有了经验。

  所有行李箱被迅速地从行李架、过道里搬下来,麻利地塞在了后几节车厢里。

  十五分钟后,第一节 车厢的行李箱被人推着放到了第13节。

  到这时,全车所有人集中到了前12节车厢里。

  后面6节车厢满满当当塞着众人的行李,车厢门被堵得死死的。

第13节 是用餐车厢,车厢前有一道门。

  乘务员把门锁住,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拉满密不透风的胶带,把门死死地固定住。

  大家盯住那道门。

  又看向陡然空荡了的车厢。

  忽然有些不敢置信,他们竟然真的就服从了纪濯昆的指挥,也真的在二十分钟内完成了行李的移动。

  “现在整个车厢行李箱已经全部移动完毕,请大家在座位上坐好,不要随意走动。”

  纪濯昆的声音仿佛是一声号角,尽管里面没有喜悦和激动,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胜利的象征。

  他是对的。

  只要车厢里没有这些坚硬的东西,就算列车天旋地转,他们顶多会砸在车厢壁上。

  但不会再有东西猝不及防地砸向他们了。

  忽然有人开始鼓掌。

  掌声稀稀拉拉,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大家露出了列车发生意外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也有人开始掉眼泪。

  不知是为和行李箱一起被遗弃在后面的那些尸体,还是为这一趟超出常理不知何时能结束的恐怖旅程。

  亦或者,是为他们刚才齐心协力地完成了一件事。

  一件有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事。

  尽管这一切发生的太离奇,但好歹他们已经开始为活着而努力了。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转机。

  车厢里的气氛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大家不再绝望无助,他们看向彼此的眼里带了一点点希望的光。

  虞蕉酿已经移动到了第6节 车厢里,到这时候才发现,竟然每个人都有座位!

  纪濯昆应该是知道了车厢人数,才要求将行李箱严整排列的。

  必须控制在占用6个车厢以内,不然就很有可能有人没有座位。

  在刚才天旋地转的时刻,他竟然想通了这么多。

  饶是如此,虞蕉酿还是不得不叹一句,他这方法太险了。

  万一列车刚才真的变速了,他要怎么收场?

  他这是在和意外打一个巨大的赌,赌上了全车人的性命。

  万幸他赌赢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虞蕉酿的想法,所有人才刚刚坐稳。

  意外来了。

  列车车厢前的电视忽然亮起,一个面色沉重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中央。

  “大家好,我是铁道部部长安斯然,有一些情况需要和各位说一下。”

  他看起来很为难,但又不得不说。

  虞蕉酿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如果有办法救他们,这人不可能是这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