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弗拉奥的自说自话,赛因赌气一样沉默着,对方却并不在意,一边絮叨一边悠然自得地烤面包。
片刻之后,光耀骑士将已经烤到松软的面包从剑刃上取下来,美美地咬开了一大口。
烤软的面包热气腾腾,散发着小麦烘烤后特有的香味,在这些许寒冷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美味,弗拉奥飞快地吃完了一个,还不忘把剩下的面包往赛因那边推了推,声音因为咬着面包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你要来一个吗,赛因?”
亚种恶魔警惕地摇了摇头,因为过往某些不好的回忆,他从不会吃自己亲手制作或者艾丽希雅大人给予的食物之外的东西。
“真遗憾……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喜欢呢。”弗拉奥耸了耸肩,把剩下的面包都搁在自己膝盖上摊开的干粮袋上,吹了吹还滚烫的部分,然后满足地吃了一大口,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还是王庭配置的小麦面包最棒了。听说那里的面包都是怀赛特地区出产的小麦制作的,你知道那里吗?是超有名的丰收之乡,产出的小麦不管用来制作面包还是麦酒都特别美味。”
弗拉奥说完,有些腼腆地抓了抓头发,“我瞒着大主教偷偷喝过麦酒了,这个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连艾拉跟格林也不可以,不然我肯定会被唠叨很久的。”
赛因看着栗色短发的少年坐在自己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吃光了烤软的面包,最后拍了拍膝盖上的面包屑,转头朝他笑了笑。
“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还能有下次,赛因!”
赛因:“…………”
全程都是弗拉奥在单方面地喋喋不休,这也可以算是愉快的聊天吗?这家伙果然脑子有毛病吧?
吃完面包也说完话的弗拉奥站起身,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帐篷那边去,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轻响。
两个负责守夜的护卫都警觉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赛因在黑暗中的感官更敏锐一点,已经察觉到是有人在玫瑰结晶的后方弄出了动静。
亚种恶魔立刻发动了「暗影突袭」,身形融入阴影之中,眨眼间便潜入到了玫瑰结晶的位置,弗拉奥也握住了自己的长剑,顺着光亮走向了同样的方向。
在玫瑰结晶被荆棘藤覆盖的后方,两个被抓了个正着的人正惊慌地看着突然从阴影中冒出来的赛因,却是应该在帐篷里休息的艾拉与格林。
面露惊慌的人其实只有艾拉,睡眼惺忪的魔法师趴在自己漂浮的法杖上,看到赛因与紧随而来的弗拉奥之后没有任何意外,一脸“看吧果然被发现了”的神情,悄悄踢了踢艾拉的脚后跟,低声说道,“我都跟你说过不要晚上溜出来了……”
艾拉脸涨得通红,尤其在看到弗拉奥也注意到这边之后,更是手足无措起来,欲盖弥彰地想要挡住身后的一朵玫瑰结晶。
赛因正好从荆棘藤下方的阴影中现身,顺势看了看花瓣上新刻上的名字,娟秀的字迹写上了弗拉奥与艾拉两人的名字,后面的姓氏是相同的,还画上了一颗从姓氏连接到两人名字的爱心图案。
心怀浪漫的光耀祭司少女,到底还是抵不过「情人井」的传说,在半夜偷偷溜出来在玫瑰结晶上刻下自己跟喜欢之人的名字……
赛因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把场地交给了艾拉与弗拉奥两人,眼前的场景是一个很好推断出原委,也与他无关的小意外,他本该回到营地里去,让弗拉奥他们自行解决私人问题,却忍不住又看了那朵刻着名字的玫瑰结晶几眼。
他与艾丽希雅大人也有着同样的姓氏,他的主人为他取了名字,也慷慨地赋予了他同样的姓氏,如果在玫瑰结晶上刻下两人的名字,他应该也会像艾拉这样,将两人同样的姓氏写在名字下方,再画上一些爱心之类俗气的连接图案。
在知道那个关于「费雷斯托的恋心」的传说后,赛因并非没有动过心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对艾丽希雅大人的心意值得他付出所有去证明,在一株属于污染魔物的奇怪植物上刻下那位大人的名字,还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实属僭越了。
赛因不需要通过一个遥远的传说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发现这一切的弗拉奥似乎也跟他有着相似的想法,被当事人看到现场,几乎是被迫表白的艾拉愈发难堪,垂下目光不敢去看那个总是对自己微笑的光耀骑士。
弗拉奥抓了抓头发,而后大方走向了前方,伸手握住了祭司少女惴惴不安的手。
“如果要表达自己的心意,我希望你能光明正大的告诉我,而不是把我的名字刻在这种来源不明的地方哦,艾拉?”
光耀骑士的笑容依然明朗,艾拉眼眶一热,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行为后悔起来。
弗拉奥他明明不是那种会随意伤害拒绝别人好意的人,她却因为自身的懦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意。
“能知道艾拉的心意我很高兴,不过……我希望我们还是作为家人一起生活更好。”
弗拉奥伸手摸了摸祭司少女的头发,艾拉垂下头,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知道弗拉奥对她的「喜欢」,跟自己对他的喜欢并不一样,所以才会寄希望于情人井的传说……弗拉奥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但她想要更特殊一点的、更独一无二的对待。
是她不该违背自己的责任,对「勇者」的候选人产生无法实现的奢望。
「勇者」理应属于世界,而不是属于某一个人,弗拉奥是最优秀的候选人,他从不会对自己的使命产生疑虑或困扰。
“嗯?你们都在这里吗,大半夜的什么事这么热闹……”
被独自留在营地里的艾丽希雅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一边走过来一边好奇地看了看玫瑰结晶旁神色各异的四人,“果然有小朋友抵不住情人井传说的诱惑,大半夜偷偷跑来写名字了吗?”
听到声音的艾拉硬生生把眼泪都憋了回去,心意被弗拉奥知晓却依然把她当做「家人」的结局已经够凄惨了,她才不要在艾丽希雅面前再被嘲笑一次。
祭司少女与光耀骑士之间微妙的氛围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让艾丽希雅比较意外的是赛因也在这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家的小奴隶居然也有想要写在情人井里的名字了吗?
“赛因,让我看看你写了谁?”艾丽希雅忍不住八卦的心,饶有兴趣地走了过去。
“我、我没有写谁……艾丽希雅大人。”赛因莫名一阵紧张,连尊称都用回来了,虽然他的确没打算在情人井里刻字,但是对艾丽希雅的心意……
“我都看到你的名字了。”艾丽希雅挑了挑眉,赛因身后那朵玫瑰结晶的花瓣上分明已经有他名字的轮廓,小家伙不光有了想写名字的对象,还学会隐瞒她了?
赛因也很疑惑,顺着艾丽希雅的目光转头看了过去。
在他身后无人注意的那个角落,玫瑰结晶的花瓣上静静镌刻着两个熟悉的名字。
赛因。
艾琳娜。
这一次连弗拉奥三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大家都看到了那片花瓣上的名字,而后齐齐转头去看赛因。
艾丽希雅也怔了怔,想到赛因应该不会对那个年龄可以当自己祖母,还心思歹毒最后被带回教会王庭处置的光明主教艾琳娜女士感兴趣,那刻在这里的「赛因」或许并不是他。
更何况「赛因」与「艾琳娜」这一对名字的组合,众人都有更加熟悉的对象。
“这不是你刻上去的名字吧?赛因。”艾丽希雅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
亚种恶魔少年连连摇头,“我只是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正好遇到在这里刻名字的艾拉……在您发现这朵玫瑰结晶之前,我都没能注意到这个名字,艾丽希雅大人。”
看得出赛因是真的不知道了,他一紧张就会对主人用尊称,艾丽希雅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算是安抚。
“如果不是赛因,那就只能是「那位」赛因了啊?毕竟可能进入过「费雷斯托的恋心」又恰巧重名的概率……比我们时隔数百年进入同一个「幻梦之层」的概率更小。”格林飘到那朵玫瑰结晶附近,仔细研究了一下,方才还睡眼惺忪的神情已经变得精神奕奕。
“外界的传说里明明说赛因更喜欢莉娜的……”
艾拉瘪了瘪嘴,莉娜就是格林口中那位「暗恋勇者的邻家妹妹」,是位性格相当活泼的女剑士,也是同队里唯一一个对勇者赛因打出直球表白过的成员。
虽然最后好像被拒绝了,但在普罗大众津津乐道的传闻中,也有赛因是为了不影响大业而拒绝莉娜的表白,讨伐魔王之后两人就幸福生活在了一起的版本。
艾拉从前一直是坚定的「圣女党」,俗称支持赛因与艾琳娜在一起的拥护者,不过自从在地下城里遇到艾丽希雅这个「引导者」之后,她倒是更加共情起莉娜,眼看着两人的名字出现在玫瑰结晶上,甚至莫名生出一种自己也输了的感觉。
艾丽希雅的关注点到没在勇者赛因到底喜欢谁身上,如果这位前任同僚真的跟她选择的勇者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办公室恋情可是职场大忌!难怪前任同僚会留下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烂摊子!说不定自己在降临之际圣剑卡特隆遗失,女神之翼不全也与这位前任同僚有关呢?
艾丽希雅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正要上前去仔细看看花瓣上的刻字,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艾琳娜。”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依然是夜晚的花海,少年人捧着新鲜采摘的花束向自己走来。
微风吹动了他金色的短发,那双碧蓝的眼睛在夜色之中泛着些许明朗的水光,仿若晴空。
他略带羞涩地垂下头,将手中的花束递了过来。
“这个送给你。”
艾丽希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似乎低声笑了笑,并没有立刻伸手接过。
“你特地在这个时候找我出来就只是为了送花吗,赛因?就没有别的事要告诉我?”
少年人白皙的皮肤因为这句话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脸颊,片刻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
“等到战胜魔王,封印深渊之后……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你说,艾琳娜。”
他的眼睛又圆又润,在夜色之中望向她时仿佛明亮的星星,眼神像一只等待着主人肯定的小狗,看得人心里痒酥酥的。
艾丽希雅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你这flag已经立到天上去了啊,少年……
「艾琳娜」的反应并没有因为艾丽希雅的内心活动而发生变化,见习女神猜测自己是陷入了某种过往的幻境中,这是数百年前发生在同一个地方的场景,是那个时候旅行至此的勇者赛因与圣女艾琳娜。
不过仔细想想,勇者传说中从未提到过打败魔王之后两人的后续,整个故事似乎就在魔王死亡,深渊被封印之后戛然而止,赛因最后有没有将想要说的话告诉艾琳娜,艾丽希雅并不知晓,但她作为见习女神的直觉告诉她,这之中一定不只是阖家团圆的美好结局。
月色之下微笑的勇者赛因逐渐淡去,艾丽希雅再次回头,看到了站在玫瑰结晶之前属于自己的「赛因」,亚种恶魔少年面露担忧之色,见主人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立刻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
“艾丽希雅——”
“我没事。”艾丽希雅摇了摇头,方才那奇怪的幻境开始得毫无预兆,结束之时也没有任何征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安抚了赛因两句,抬头看向了弗拉奥,却发现光耀骑士与祭司少女艾拉都不见踪影。
“我们刚刚都看到了奇怪的幻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弗拉奥与艾拉都不见了。”赛因说完,仔细看了看艾丽希雅的状态,确认她没有受伤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格林似乎跟那两个人之间有某种魔法感应,他说没有感觉到两人遭遇了危险。”
挂在法杖上的魔法师闻言飘了过来,向艾丽希雅点了点头,“他们的状态更像是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但不在这片花田之中了。”
艾丽希雅微微皱眉,弗拉奥与艾拉两人不在这片花田中,暂且「安全」,这是不是可以视为他们已经平安离开了「幻梦之层」?
他们两人与剩下的三人的不同处……应该就是在花瓣上刻下了名字,回想起来勇者赛因与圣女艾琳娜也在玫瑰结晶的花瓣上刻下了名字,外界的传说中无论哪个版本都没有提到他们最后是如何离开「幻梦之层」的,是否说明其实离开的方式并不需要特地写出来?
比如只要在情人井的花瓣上遵循某种规律刻出名字,就能安全离开之类的。
艾丽希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两人,格林思索一番后认为很有尝试的价值,赛因听着听着,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如果要完全复制弗拉奥与艾拉的状态,那最好就是由他……由他来写下艾丽希雅大人与自己的名字。
即使赛因已经下定决心不需要靠外力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但如果有机会能在这里亲手写上两人的名字……他还是会按耐不住雀跃的心情。
三人又讨论一番后,最后决定还是由赛因来写,他拿出了自己的锈铁骑士,选择了刻有「赛因」与「艾琳娜」的那朵玫瑰结晶上的另一片花瓣,一点一点、认真而虔诚地刻上了自己与主人的名字。
完成之后花田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先前那奇怪的幻境也没有再出现。
格林飘到了赛因刻字的玫瑰结晶旁,来回对比了一下刻有弗拉奥与艾拉名字的那一朵,看上去两片花瓣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安全离开「幻梦之层」的触发条件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线索吗……?
他抬头看向赛因,正想问问他刻字之时的感受,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金发的冒险者与亚种恶魔少年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夜风出过时营地前方火堆燃烧的声音。
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格林自己,魔法师少年挂在法杖上飘荡了一会儿,歪着头看了看荆棘藤上的玫瑰结晶,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只有他一个人留下的话,要刻谁的名字,他才能顺利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