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离的梦魇。

  脚步声和关切的问候。

  楚无咎能感受到有人轻柔地拂去他眼角的泪水,随后他的意识又沉了下去,一切恢复了寂静。

  等楚无咎再度醒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是晚上了。隔着薄薄的眼皮,楚无咎只能通过光线的明暗推测时间的流逝。

  房间里的呼吸声只有两道,其他人已经离开了。

  或许是黄金在陪着他?楚无咎也不太确定。

  他得想办法联系上他们,楚无咎心想。黄金和123一定会想尽办法送他回总部,如果他这时候走,和功亏一篑没区别。

  黑雾的反水在楚无咎的意料之中。只是在当时,他被亲手杀死司羽的记忆所冲击,近乎于毫无防备,才被对方钻了空子。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陈明沂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也在这待了挺长时间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下半夜我来守就行了。”

  守在一边地苏雪茶扬起脸,看了他半晌,嗓音干涩道:“不用了,我来就好。”

  守着他的人是苏雪茶?

  粗略估计,苏雪茶已经一天多没睡了,还在心力交瘁的情况下熬了一个大夜。多好的身体素质也禁不住这种不要命的熬法,楚无咎也不想看到苏雪茶为了他这样消耗自己。

  “如果无咎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照顾病人这方面,我也算是有经验的。”想起思思,这个让他本来陷入绝境的生命再度有了意义的女孩,陈明沂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我女朋友住院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她。”

  苏雪茶先是沉默,她知道陈明沂说得对。她在以最不理智也最没用的方式消耗着自己,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对所有人、所有事情的怀疑,好像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或者陷阱。

  最终,陈明沂看到她仿佛被说动了一般,而后用如同做梦一般的恍惚语气说好。

  苏雪茶出去之后,陈明沂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苏雪茶已经离开,不久之前护士也查了房,陈明沂相信整个后半夜都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了,他拥有非常充裕的时间。陈明沂始终没看楚无咎,像是逃避又或者是不忍心。

  “对不起了兄弟。”陈明沂的手搭在了氧气面罩上,不慌不忙地把它取下来,楚无咎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陈明沂接着说,“你救过我一次。我很感激你,真的。”

  “再帮我一次吧,楚无咎。”

  陈明沂拾起放在一旁的枕头,动作稍微滞了滞。他在想,这样雪白蓬松看似毫无攻击性的物件,真的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捂死吗?

  很突然的奇怪念头。

  楚无咎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他没有办法动弹,连睁开眼都做不到,哪怕已经知晓对方对自己有杀意,也只能任人宰割。不能抗争,也无法呼救,他想解决陈明沂,陈明沂同样也想解决他。

  世界意识是否从中作梗已经不需要再介怀,陈明沂一直都想让他死。

  楚无咎心想,他当初救了一条毒蛇。

  枕头蒙在楚无咎脸上,陈明沂用了很大的劲儿,手背上隐隐冒出青筋,他心道楚无咎死得快一点吧,他实在不忍心看他受太久得罪。

  为了思思。

  女孩如花的笑靥闪过,陈明沂不觉加大了力气,咬紧牙关。

  濒死的窒息感。

  楚无咎觉得这次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砰——!

  有人踹开了门。

  陈明沂没有松开手下的力道,只需要再一点时间就好——

  一拳狠狠向他脸上砸来,关望津一点力气都没收着,陈明沂生生受了这一拳,牙齿都松了。

  病房里人太多不利于病人修养,关望津只让保镖等候在门外,他也有能力一个人把陈明沂按在地上揍。苏雪茶带着护士鱼贯而入,推开挡道的陈明沂,语带焦急:“快看看,他情况怎么样?”

  护士动作娴熟地查看了仪器数值以及病人状况,在得知无碍后,苏雪茶的心终于放下了。

  关望津拎着陈明沂的领口,如同对待垃圾,陈明沂被提了起来,脚尖都快离开地面。

  关望津向来熨得一丝不苟的西装也出现了褶皱。

  年轻男人满脸都是克制不住的戾气,甚至有股真的见过血才能培养出来的血腥的肃杀感,饶是见多识广的保镖看了都觉得惊诧,旁人更是心惊胆战。

  苏雪茶对关望津一向没有好印象,只在他一拳把陈明沂打趴下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今天看上去比平时要格外顺眼一点。

  关望津对气得眼睛都红了的苏雪茶说:“你先照顾无咎一会儿,别走开。我去外面解决这家伙。”

  陈明沂看了眼苏雪茶,女孩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和他对望时神情憎恨,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你一开始就没相信我呀。”陈明沂笑了笑,他错过了杀死楚无咎的机会,心中不可谓不遗憾。

  在他看来,苏雪茶和思思的性格很像,一样的明艳大方,又带着朦胧的、引人怜惜的哀愁。

  只是苏雪茶是个幸运的小姑娘,生来就有一副健康的躯体,让陈明沂觉得好羡慕,如果思思也能这样健康地蹦蹦跳跳就好了,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真是多疑的小姑娘。”

  苏雪茶直接上前一巴掌扇了上去,一声脆响,陈明沂的脸被打偏了过去,迅速肿起一大块。她冷笑道:“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楚无咎把他当朋友,甚至还救过他的命!

  可陈明沂现在却差点杀了他。

  真是白眼狼!

  关望津扯着他的头发把陈明沂的脸送到苏雪茶面前,“再来一下?”

  又是一巴掌。

  这下终于解气了,苏雪茶喘匀了气儿,冷静下来说:“快把人带出去吧,无咎哥哥需要休息。”

  “等一下,”听到苏雪茶叫他,关望津偏头,心想如果她再揍陈明沂几拳也不是不行,没想到对方只是冷冷地看着陈明沂,然而道,“别把人弄死了。”

  关望津笑了起来,“当然不会的。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主治医师也来仔细地查看过楚无咎的情况,房间里一下子又空旷下来。苏雪茶不关心心狠手辣的关望津究竟会怎样对待那个意图谋害楚无咎的男人。

  楚无咎依旧闭着眼睛仰赖机器而活,仿佛没办法感受到外界。苏雪茶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楚无咎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他的朋友想要杀死他,还是为如今的这些感到痛心。

  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你还真是交友不慎。”

  在此之前,苏雪茶和陈明沂毫无联系,哪怕对方声称他是和楚无咎有着过命的交情的好朋友,她也信不过这个人,不可能放心地把人交给他。对于宁承和黄金,她也秉持着同样的态度。

  至于和楚无咎重伤脱不了关系的司羽,苏雪茶更是千百个不信任。

  思来想去,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居然成了一直不太对付的关望津。

  在陈明沂的劝说之下,苏雪茶半推半就地离开医院,却依旧始终忍不住怀疑他的动机。她回家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时值深夜,她拨通了关望津的电话。

  “我觉得陈明沂有问题。”

  黄金和宁承的身份很好印证,查一下楚无咎高中和大学毕业照就全出来了。苏雪茶也记得楚无咎和她说过,他在西城有个当医生的朋友,可陈明沂和楚无咎的交集,却很难有事实性的证据。

  放在往常,苏雪茶绝不会失礼地去调查朋友的身边人。

  “他很不对劲。”苏雪茶说,“我不放心让陈明沂照顾无咎,想再去医院看一看,你要不一起来?”

  医院说一大堆保镖守在走廊上影响通行,又拍着胸脯保证医院的安全性,他们几个也陆续把人撤走了。苏雪茶日常出行不怎么带人,保镖也是临时从舅舅那边借的,现在三更半夜,不好再找人,不如拉上关望津一起。

  等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就撞见了这么一幕。

  后半夜,关望津回到了病房里。他大概是收拾妥帖了,又换了一身衣服。

  看他一进门就要去牵楚无咎的手,苏雪茶冷着脸骂他:“外面这么冷,刚进来别摸他,冻着无咎哥哥了怎么办?”

  关望津摸了摸自己的手背,确实算不上热,皱着眉毛把手缩回去了。

  “另外那几个怎么办?”苏雪茶看似在询问他的意见,实际上自己心里都琢磨得差不多了。

  受陈明沂的牵连,她现在也有点排斥黄金和宁承。

  “保险起见,谁也不让见。”

  “是了。”苏雪茶靠在椅子上,眉目倦怠冷凝,“朋友又不是医生,来了也没办法帮他看病,不如不见。”

  苏家是事业起家,在医疗行业的涉猎不多。苏雪茶得了疑心病似的,连医院都信不过,“如果医院里又有人想要伤害无咎哥哥怎么办?我们又不能一直守在这里。”

  这是好解决,关家不但有医院,甚至关望津自己名下还有私人岛屿,可以把人送去疗养,再配上专业的医疗团队。楚无咎的状态不错,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醒不过来,。移动的过程也不会对他产生伤害。

  不管是谁想要伤害楚无咎,都不可能把手伸得那么远,连关望津的私人岛屿都能干预。

  从一开始关望津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有人会伤害他?”

  如果苏雪茶不说,关望津根本不会觉得陈明沂会对楚无咎下手,就连被司羽的狂热粉丝刺伤,也只是毫无人为痕迹的意外而已。

  眼看手已经搓热乎了,关望津又光明正大地把手塞进被子里去牵楚无咎,显现出和理智话语极为割裂的幼稚和粘人。苏雪茶看着他这个神经病样子才觉得放心,恋爱脑让关家家主变成会叫但不会咬人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