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崩溃之后，我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当初的宁承时刻谨记着作为锚的职责，远离主线，等待□□员需要他的时候，再给予帮助。
也正因为如此，在剧情全线崩溃的时候宁承根本一无所知。没有人通知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向总部求援，他在整个世界的混乱之中一同湮灭。
“我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或许他的灵魂伴着世界的尘埃和能量在时空中流转了百年，又或者当他再度睁眼时，只过了短短一瞬。宁承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手里握着他登录这个世界时携带的身份证明，过了很久才迈开腿。
“……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那种感觉太恍惚了。”宁承在楚无咎震惊的目光下继续道，“当我苏醒后，我试着联系总部，想要回去。但你也知道，被困在小世界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再度和总部取得联系，我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世界重启，我好像是再活了一遍。可我也永远留在了小世界，作为一个可能再也不会被同事唤醒的锚点。”
d537世界在毁灭的灰烬中重生。
楚无咎将目光短暂地移动到黑雾身上，【或许你知道这件事情。】
总部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没有可参考的案例，楚无咎需要自己先缓一缓。
黑雾在此刻受到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冲击，他在楚无咎脑袋里大喊大叫：【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毁灭！你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家伙的话？万一他是在骗你的呢？】
他说话也开始变得拗口了，还有点口不择言的气愤。
“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各种代词叠加在一起。
理解清楚之后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因为没有理由。
楚无咎这样对自己说。
宁承没有理由骗他。
假设小世界未曾毁灭过，宁承有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尽管可以光明正大地向他索要。楚无咎或许当下不会立即答应，但是宁承知道了他违规的事实已然是捏住了楚无咎的把柄，他们一定会在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基础上达成一个平衡。
撒这样离奇的谎，是没有意义的。
“我现在是一个永远无法再度被启用的锚。”宁承道。
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并不完全属于小世界，却也永远无法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之前被忽略的疑点再度浮出水面——
时间点。
楚无咎在小世界待了整整二十六年，这是他本人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
而在二十六年，苏雪茶和张京墨作为支撑整个小世界运作的支柱尚且没有诞生，b537和□□总局的供需关系都还没有产生。
基于此，那时候楚无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在之前的交流中，黑雾又坦言，他接管小世界的维护是在大概三年以前。那时候的剧情出现了偏差的苗头，于是它出现了，成为了小世界的“刚需”。
如果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小世界曾经毁灭过一次的基础上，就说的通了。
楚无咎也是因为需要所以才存在的。
123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想明白了。
【在你进入之前，这个小世界的编号还是d537。因为某些我们尚未得知的原因，d537出现了问题，所以和□□总局签了合同，我们两个作为□□员和辅助系统被总局派往小世界。】
说到这里，123又有点卡壳。
【小世界崩溃，你被劫走，失去了记忆。d537变成了b537。新的男女主角在你登录的几年后接连降生，直到近几年，主线剧情再度开启，却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问题，于是另外一个□□员来了。】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楚无咎点了下头。
123又说：【还有一个方面不太明晰。】
【d537崩溃究竟发生在你登录之前还是之后？】
楚无咎笃定地回答：【之前。】
楚无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一以贯之的冷静。
宁承没有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联系总部，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楚无咎在这里，小世界甚至还一直驻扎另外一个锚——也就是黄金。
“你为什么不试着联系黄金？既然你很早就已经发现了他，那你肯定也知道他可以帮你。”
宁承给了楚无咎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当时……不想回去。”
他深深地望着楚无咎，表情难辨。
包含着复杂情绪的神情很难用一个明确的词汇去定义，最让人读不懂的是他的眼睛，意外地纯粹。既像是犯罪者坐在忏悔室的自白，又和悲天悯人的圣母像拥有着同一张脸。
楚无咎觉得他最好还是不要就着这个话题再问下去了，于是略一点头，道：“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够打开时空通道的。”宁承见楚无咎没有追问，看上去好像有点失望似的，或许他更希望楚无咎能够紧追不舍。
“段江应当也不是你送走的第一个人。”
他想说什么？
楚无咎搞不懂宁承的想法。
在这个时候提起段江，是在为已经离开的朋友鸣不平？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可是宁承的话却只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他提出了告别，楚无咎走出了那间被圣母低头注视的房间，眼睁睁地看着宁承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楚无咎看着紧闭的门：“……”
难搞啊。
宁承表露出不愿意交谈的欲望，楚无咎也没有多留。
黑雾现在已经完全对楚无咎马首是瞻。
只要楚无咎施加在他身上的各类禁制没有解除，黑雾就会——至少表面上，一直这样听话下去。
“我们接下来还要去找八号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你想阻止我去，应该选用更聪明的话术。”楚无咎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黑雾登时连汗毛都立刻起来。
“如果你说‘要不然我们接下来别去找八号了’，会更容易达成目的一些。”楚无咎温声说，“虽然我完全不可能照你说的做。”
完全、不可能。
123又不讲话了。楚无咎其实能够感受到它的纠结，在意识空间里敲了敲它：【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123和他是最好的同事和搭档，楚无咎非常重视他们之间的及时沟通。
它当然憋了一肚子话。
【我就是在想，】比起过去，123现在总会考虑有的话它该不该说，说出来又会有什么后果，即使没有任何程序驱使它这样做。
总部从来没有要求AI要多理解人类，一直以来，□□总局的普遍认知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辅助系统和□□员只要各司其职就好。
它的学习行为完全是自发的，楚无咎没有打击它这种试图理解人类的积极性，不鼓励不制止，但会给予配合。
【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流落小世界后不想回到总部。哪怕有极个别员工选择永远停留在小世界，那也是因为爱情、亲情、地位什么的。虽然总局不推崇这样的做法，但是只要员工提交完报告明确自身意愿，基本上也不会驳回的。可是宁承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啊。他之前是被动地留下来的。我觉得很……困惑。】
123调阅了和宁承有关的资料。
一切在网络上有迹可循的消息都瞒不过来自□□总局的智能AI，当它决定查询的那一刻，宁承的生平在它面前已经是一片透明。
楚无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123的用词。
无法理解。
困惑。
这个两个词之间有着非常微妙的区别：前者是对当下状态的客观描述，后者则带着一定的感情色彩。
123在斟酌之下非常小心地选择了后者。
【人心是唯一没有办法用数据精确计算的东西。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楚无咎提出了一种猜测，【世界崩溃对于他本人也许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影响，导致他不得不留在这里。】
123被楚无咎带着开始往阴谋诡计的方向思考：【可他的状态很不错啊。自我认知很清晰，也没有被剧本吞进去。他只有微不可查的一小部分被小世界同化了，这导致他没有办法和总局联系上。假设世界崩溃是在你登录之前，那宁承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可比你还要长！他的精神状态还挺正常的。】
正常吗？
楚无咎不觉得。
【那个……朋友们，有没有一种可能，】
黑雾一开腔就赢来了双份的震惊。
123：谁和你是朋友？！
楚无咎：他不是察觉不到我和系统的沟通么？
楚无咎皱眉，黑雾手上的银镯猛地收紧，死死地嵌入他的胳膊里。黑雾惨叫一声，“啊——你干嘛啊？！”
“你一直能听见？”
黑雾悻悻道：“我只有在外面的时候听得见。大多数时候不是被你关在那个盒子里么？”
123轻声：【其实我也听得见你和他讲话。】
原来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楚无咎心想，还难为他每次讲话都要记得分频，还要苦恼没有群发功能。
楚无咎也想听听黑雾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道：“你想说什么？”
银镯恢复了原本的大小。黑雾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最近出现了松了口气的生动表情。
“有没有一种可能，宁承说的是他过去不想回去，不代表他现在、以后不想走。就像你一样，宁承说不定也有什么事情要做……”
闻言，123悚然一惊。
黑雾沾沾自喜地讲出了自己的答案，谁知道楚无咎再一次变脸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塞进了空间套上真空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