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购散股的过程如此顺利,都是因为在背后有谢承洲的授意,这样的事实让他既挫败又后怕。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承洲早年暗地里持有集团的股份是因为看好孟氏的发展。
这个男人曾经想过,要像吞并夏氏一样对付孟氏。
可现在对方轻易放弃了这步暗棋,还是以这样的形式来结束他曾经的野望,这比让孟辰安直接面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还要来得惊心动魄,束手无策。
这样的人情,他该拿什么来还?
孟辰安还没想出答案,谢承洲的消息就来了。
他突然有些胆怯,害怕对方会提出自己无法给予的回报。
直到这一刻,孟辰安才发觉自己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的普罗大众中的一个,卑劣的因子滋生在他灵魂里,让他得到了好处却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了下去,孟辰安深呼一口气,手指飞速地点开,灵敏的人脸识别让界面在亮起来的下一刻就成功解了锁。
谢承洲:近期都在国外,西餐吃得有点上火,现在只想在回国后立刻吃上一顿家常菜。
孟辰安将这段话反复看了三四遍,对方竟然绕过了自己的疑问,又跳过了承认和自辩的环节,直接向自己提出了诉求。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谢承洲的意思,这样一份天大的人情怎么可能只用区区一顿饭来还清?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的答复,在久等不至的情况下,谢承洲直接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孟辰安心很乱,他手指在接听键上盘桓了十来秒,在一遍遍的震动提醒中不得不在横跨大洋彼岸和几个时区的情况下来直面那张许久未见的男人脸庞。
视频接通后,谢承洲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
那边是深夜,男人刚洗完澡,头发半干地塌拉着,少了许多往日里的压迫感,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睡袍,领口略低,露出两道锁骨和下方半遮半掩的胸肌纹路,线条优美流畅,无不展现出他成熟男性的独特魅力。
谢承洲坐在沙发上,脸上看不出当初不欢而散留下的芥蒂,他像个普通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和孟辰安打招呼,“辰安,好久不见。”
孟辰安移开目光,突然不敢直视男人的脸,他站起身去够桌上的杯子,他需要找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做来缓解异样的尴尬。
谢承洲说:“医生说你康复了,看来没骗我。”
孟辰安拿起杯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脸上烧起一阵热浪,他略微点了点头掩饰过去,“已经全好了。”
男人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还是要注重休养,暂时不能做剧烈的运动项目。”
谢承洲似乎比他本人还要了解他的康复状况,几乎一字不差地将当初医生的忠告重复了一遍。
孟辰安的情绪更为微妙,男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对他的关注,这半年来,他们彼此没有过一次私下里的联系,连面都没见过,但对方话里话外都像不过是短暂分别了两天而已。
就是这种单方面的毫无芥蒂让孟辰安更加难以自处。
谢承洲点到即止,他马上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三天后的傍晚,我就会回S市。辰安,你是会做饭的。”男人很笃定,轻松地将他所有的推诿化解。
孟辰安想反驳的谎言卡在喉咙里,他从来没在谢承洲面前透露过自己会下厨,对方这样肯定,让他想到了某个可能,这导致他的心情一下子阴转小雨。
他斟酌了字句后说:“只会简单的菜式,煮熟了勉强能入口罢了。上个月新开张的私房菜……”
“我想要你亲自下厨。”谢承洲没那么好打发,他微眯了眼,有些危险,也有些性感,他略略凑近镜头,隔着屏幕却给人他此时就面对面地坐在眼前的错觉,孟辰安因为他脸部特写的逼近,情不自禁地后仰。
对方带给他的压迫感比起半年前更为沉重。
“孟氏的那些股权明面上是等价交换,但是辰安,你不觉得欠了我什么吗?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年初的事我可以不计较,近期这笔账我俩不该算算清楚么?”
孟辰安苦笑道:“一顿饭的分量没那么重,你又何必……”
“有,只要你愿意,它就有这样的分量。”谢承洲话里的感情因为半年时间的积压,变得更为浓烈炽热,让孟辰安难以招架,他还顺手点了一把火,“已经一年了,你难道还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当然是放不下那个远走异国的人。
谢承洲目光如炬,孟辰安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他不错眼地盯着孟辰安,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孟辰安没有在外人面前挑开伤疤的爱好,也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沉默来向男人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怒火。
谢承洲却笑道:“很晚了,我先睡了。”说完不等回应就率先切断了通话。
外面天光明媚,秋风送爽,与视频那一端的时间点完全不同。
孟辰安去接了一杯咖啡,没加糖和奶,苦涩的味道横冲直撞,让胃袋产生稍许的痉挛。
钢笔在指尖翻转,然后“啪”的一声掉在了桌面上,他深思熟虑了许久后,只给谢承洲发了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菜单?
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兴许是睡着了,孟辰安便丢开了手机,继续埋头工作。
晚上有个饭局,他喝了不少酒,走出去的时候,夜风凉飕飕地吹在他身上,将微醺酒意所带来的燥热驱散了大半。
孟辰安站在门口等祝淮,在等待的间隙里,谢承洲的短消息掐着时间点发了过来,手机在口袋里发出一声提示音,又短又急促。
他点开屏幕一看,对方倒是不客气,报了三四道菜名,有难有易,有一道还是孟辰安从来没做过的。
他叹了一口气,发了个“好”字后,在搜索栏里查询这些菜式的做法并收藏保存。
祝淮来得不紧不慢,等坐进车里后,孟辰安浅眠了一路,回到家已经快零点了,他洗了个澡就被酒意裹挟着迅速栽倒在了梦乡里。
第二天早上,孟辰安对康琪说:“后天下午的行程都推了。”
康琪打开备忘录,发现那天的两个安排都比较棘手,对方都是事儿逼,怎样使用语言的艺术既达到老板的要求又不得罪合作方,是门高深的学问。
康琪有些头疼,但转念一想,这不就约等于放假?后天本来就是周末,自己这是被工作狂上司长期PUA后留下的后遗症吗?竟然连周末上班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该死的加班工资!
康琪顿时如临大敌,她立马和闺蜜飞速约好了那天先去电影院然后去附近商场大肆扫货,发誓要渡过一个完美的周末才肯罢休。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与合作方沟通好,然后抱着刷存在感和窥探老板隐私的目的敲开了孟辰安的办公室,“孟总,已经推掉了行程。您那天是有私事?”
然而她的好奇心注定得不到满足,只换来对方冷冷的一瞥再无下文,康琪嘀嘀咕咕地回到工位上,“工作狂人都知道休息了,啧啧啧,是哪个好心人救苦救难……”
三天后,康琪嘴里的好心人搭乘的国外航班于傍晚五点二十分准时抵达S市。
谢承洲与尾随的下属分别,独自开车去赴约。
他将车子停在楼下,搭乘电梯上了楼,门铃响后没多久,孟辰安穿着围裙给他开了门。
因为半年多没见过面,在第一眼的瞬间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思念瞬间冲垮了堤防泛滥成灾。
孟辰安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他不敢直视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这道视线仿佛来自于野兽,侵略性十足,像是随时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
他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战栗,总觉得今晚的自己有引狼入室的嫌疑。
然而应承过的事无法反悔,孟辰安只能硬着头皮邀请对方,“进来吧。”
谢承洲走进玄关,并将门关上。
孟辰安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说:“你随意,还有两个菜,我去看着火候。”
谢承洲点点头,他打开旁边的鞋柜想找拖鞋,结果先看到了两双球鞋大喇喇地躺在里头,尺码比旁边的鞋子明显大了几个号,格外显眼。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双碍眼的鞋子换到了最底层的柜子里,把自己那双价格不菲的订制款手工皮鞋塞进了空出来的地方。
谢承洲换好拖鞋后往里走,他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对喜欢的人的私人领域充满了好奇。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他瞥了眼正在厨房忙碌的孟辰安背影,堪称大胆地将目之所及的角角落落一一扫视了个遍。
随意扔在沙发上的游戏机,电视柜死角里滚着的篮球……谢冲书走了一年多,但他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的痕迹像烙印一样死皮赖脸地存在着,仿佛对方不曾离开,只因为今晚有事导致暂时的晚归,他仍旧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之一。
谢承洲眉心微拧,一个已经出局的人留下的痕迹,此刻像是一张张怪诞的脸孔,正荒腔走板地嘲讽自己。
他讨厌这些侵占了孟辰安私人空间的东西,就像他憎恶失败一样。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想起要清理掉这些,只能表明当事人始终没能走出那段情瘴。
谢承洲自以为早就Game Over的情敌实际上还是居于不败之地,通过这些“杂物”朝自己耀武扬威。
孟辰安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男人手里捏着游戏机,脸上冷冰冰的,灯光照不进漆黑的瞳孔里,眼睛仿佛两道深渊,阴郁灰暗得可怕。
他愣了愣,视线在那只游戏机上飞速掠过,心里有些被冒犯到的不快,他很快收敛住脾气,开口提醒对方,“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