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高岭之花移栽指南(近代现代)>第87章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冲书少说在雨里站了一个小时,衣服吸饱了水贴在他身上,像个麻布口袋一样可笑。

  他嘴唇苍白,又被冻得发紫,眼睛在见到孟辰安出现的那刻爆发出炽热的光彩。

  谢冲书踉跄着朝前伸手,然而孟辰安撑着伞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没等他开口,孟辰安率先质问他:“谢冲书!你又想做什么!又要故技重施吗!”

  蜕变了许多的谢冲书嘴唇抖了抖,用一种嘶哑的嗓音强行替他们彼此回忆过去,“你还记得是不是?”

  孟辰安不说话。

  “那次我也是站在这里,下着雨,你心软跑下来赶我走……”

  “后来……我发烧昏了过去,你把我带回了家……”谢冲书抹了把脸,哽咽道,“辰安,这次你还能再为我心软一次么?”

  孟辰安捏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冷冰冰地站在雨里,像是要和彻骨的雨丝融为一体,连说出的话都是不带人情的。

  “不能。”

  谢冲书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去,但他不死心,还抱着最后的希冀,“取消明天的婚礼,好吗?”

  “绝不可能。”

  孟辰安就知道他突然跑来这里发疯不是为了别的事,他觉得很可笑,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还能像当初那样傻傻地轻易原谅他。

  对方把他当成了什么,喜欢和不喜欢都轻忽得连个水漂都不如。

  四个字的尾音刚落下,谢冲书赤红着眼眶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雨伞在拉扯间被风刮到了花坛边。

  谢冲书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冰冷得不似活人,箍在孟辰安的腕骨上宛如一道枷锁,“你喜欢的不该是我吗!你喜欢的明明是我!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结婚!”

  他声嘶力竭,仿佛是个无理取闹,对丢弃的玩具不屑一顾后发现落在了别人手里,又哭闹着要回来的孩子。

  孟辰安从前以为对方当初分手离开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是绝不会后悔的。

  可现在闹这么一出又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

  孟辰安厌烦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可这一举动反而彻底激怒了对方,如果刚才的话只是有些自以为是,那么接下来的就格外难听了。

  “只有一年多,你为什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移情别恋?”

  “你什么意思?”孟辰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不由地反问对方。

  谢冲书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出口的话不管不顾,他抓住孟辰安的肩膀,言不由衷地说:“你们实际上早就眉来眼去了,不是么?当初我不止一次地见到你们在一块儿。海城的酒店里你们还同处一室,你们那个时候就背着我搞到了一起是不是!”

  冷雨顺着孟辰安的下颚线流进了脖颈里,他心底止不住地发冷,连牙齿都不禁跟着打颤。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给了谢冲书一拳外带一脚,将人踹翻在了水坑里。

  谢冲书浑身沾满泥水,艰难地挣扎数下,才捂着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角破了一块皮,很快被雨淋得几乎看不清好坏。

  他露出一个狠厉的笑容,眼中利刃飞射,“怎么?敢做不敢认?心虚了?孟辰安你他妈是不是心虚了!你回答我!”

  “疯子!”孟辰安上前照着他膝弯又是一脚。

  谢冲书朝前一扑,半跪在积水里,狼狈之下还不忘抬头阴狠地瞪着他,并不惮以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侮辱对方,“你现在以什么身份教训我,嗯?我的前男友?还是我的小后妈?”

  “你……”孟辰安浑身的血液都在谢冲书的言语攻势下冻成了冰碴,他攥紧了湿透的衣服,脸上苍白得可怕,像朵即将枯萎的花。

  谢冲书撑起胳膊,不依不饶地补刀,“怎么不反驳我?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眼前的人格外陌生,给孟辰安一种他不曾真正了解过对方的错觉。

  孟辰安后退了两步,在对方含讽带刺的笑声中愤恨地转身跑入了大楼。

  等人消失在视野中,谢冲书被一下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仰倒在雨里。

  雨仍在坚持不懈地下着,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哀悼,谢冲书脸疼、腿疼、浑身都疼,可是心底却有一把不甘的烈焰越窜越高,几乎要将头顶黑蒙蒙的天穹烧出一个窟窿来。

  他想死在这场雨里。

  ***

  明天就是婚礼,谢承洲傍晚亲自去了一趟酒店查看现场布置。

  婚庆公司的人过去什么样吹毛求疵的客户没见过,但能在前一天晚上挑出这么多毛病的真的不多见。

  可谁让对方是他们小公司得罪不起的,给的报酬又丰厚,无奈之下,整个团队都跟着加了个晚班,将谢承洲指出来的细节一一调整。

  弄完这些回到香鸢山,已经很晚了。

  车子还在盘山公路上,谢承洲就接到了管家的电话。

  “冲书少爷回来了。”

  谢承洲愣了一下,前方拐弯处突然出现一道刺目的灯光,一辆私家车开着大灯张扬地迎面驶来。

  他被刺得几乎看不清路况,只能微眯了眼来回切换大灯警示对方。

  等那辆车顺利驶过,电话那端的管家久等不到他回应,略微焦急地喊了他几声,谢承洲才道:“没事,我知道了。”

  他加快了车速,不到一刻钟就驶进了庄园。

  雨已经停歇住,到处都湿漉漉的,花园的篱笆围栏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

  谢承洲张望了一番,发现那些娇贵的花上已经事先搭了遮挡的物什,他掀开一角来看,下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伤到枝叶花苞,才彻底放了心。

  管家老远就看到了他,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忧心忡忡。

  谢承洲瞟了一眼里面,“人还在?”

  管家担忧地说:“来了一阵了,淋了雨,都湿透了。我让他先去洗澡换衣服,他不肯,说要等您,怎么劝都不听,哎……”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拿谢冲书没有办法。

  谢承洲眸中晦暗,屋外的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半明半昧的,颇有些阴晴不定、风雨欲来的征兆。

  管家见他脸色沉寂得可怕,心里更加担忧,连谢承洲让他先回去休息的话都险先没有听见。

  他总觉得今晚这对继父子有点不对劲,过去几年两人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密熟络,但也没有这样讳莫如深的。

  谢承洲走到大厅,就看到谢冲书身上盖着一条浴巾,两条裤管咸菜似的皱巴成一团,还在往下滴着水,脚下的地毯上汇着一团深色的水迹。

  他和孟辰安一样对谢冲书的变化有些诧异,不过这种诧异在对方阴沉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又迅速收敛了起来。

  他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两处手肘搭在扶手上十指交握,这是谢承洲在商业谈判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已经代替大脑率先摆出了严阵以待的阵势。

  眼前的谢冲书不再是潘筱云的儿子,他的继子,而是情敌,是对手,是敌人。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碰撞,仿佛能擦出激烈的火星,硝烟味逐渐在这间开阔的大厅里弥漫开来,连头顶玫瑰形状的大型吊灯发出的轻柔光芒都被这愈发剑拔弩张的氛围切割成无数片。

  谢冲书毕竟年轻,他在不久前刚得知自己曾经的心上人要和自己的继父结婚,被欺骗被隐瞒被背叛的愤怒和妒火几乎将他的灵魂扭曲成魔鬼。

  他的五官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褪去了大部分的稚嫩。

  谢冲书长得很像他母亲,尤其是眼睛和鼻子,完美复刻了潘筱云长相上的优点,一旦笑起来,就给人神采飞扬、健康帅气的蓬勃之感。

  可现下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再没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剩下的只有暗烧的憎恨和阴郁的颓败。

  他敛嘴对着谢承洲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似乎只有皮肉依照肌肉记忆在牵强地扯动,“谢叔叔,您很快乐很幸福,对么?当初您说已经有了结婚的对象,原来就是辰安……”

  谢冲书嘴里发出“赫赫”的怪异笑声,像喉咙里卡了十来根锈迹斑斑的钢钉,每一声都鲜血淋漓、穿透皮肉。

  “您早就图谋不轨,是不是!”他声音忽而拔高,嗓音里砂砾感十足,他刚说完又猛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肺脏器都一块儿呕出来才肯罢休。

  谢承洲维持着他的姿态看着继子痛苦不堪的模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像冷漠地在围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

  谢冲书边咳边笑,“明知道我喜欢他,还趁火打劫,横刀夺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还是不是人!”他愤怒到极点,上前揪住谢承洲的衣领逼问他。

  谢承洲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一把拽开他的手站起来,他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和被打成落汤鸡的谢冲书对比鲜明。

  “趁火打劫?横刀夺爱?”谢承洲瞳孔中冷茫锋锐无比,“需要我提醒你么?是你选择丢下辰安离开的,你先弃的权,怪不了别人。”

  谢冲书猛地抬头,满目受伤,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因为……”

  谢承洲高高在上,用一种教导晚辈才有的口吻对他说:“不论缘由,谢冲书,你记住,作为男人说出口的话,做下的决定就要自己负责,没人还会把你当成小孩哄,愿意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谢叔叔,这样的你让我陌生……”甚至害怕。

  这还是童年记忆中那个几乎能代替他自小缺席的父亲对自己关怀照顾的谢叔叔吗?

  谢承洲说:“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谢冲书,是你亲手把辰安推向了我。而我,会紧紧抓住他,绝不会放走他。”

  谢冲书抹了把眼角的泪,“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你自以为做得再光明正大也无法掩盖你扒灰的事实!”

  “哈哈……真可笑……我的继父和我的男朋友……要结婚了……哈哈哈……”谢冲书状若癫狂,似笑似哭,“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弃了我……好……真好……你们真好……”

  他一把将茶几上的茶具、摆件扫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谢冲书走后,谢承洲坐回沙发里,冷漠的外衣瞬间剥落,他头疼地支着额头,刚才谢冲书发疯的模样让他突然想到了死了很多年的小叔。

  管家刚走进来,就被大厅里的狼藉吓了一大跳,因为担心这对继父子,他没敢走远,虽然争执的内容没听清,但那么大的动静还是让站得远远的他心惊肉跳。

  “先生?”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承洲面前,见他沉默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谢承洲抬起头,脸上无悲无喜,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很快移开目光,吩咐管家,“收拾一下,我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