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抱着膀子, 站在门口和段泽燃僵持了十几秒钟，最后还是没能抵住诱惑，踏进了屋门。
段泽燃把客厅散落的空箱子收到一边, “有些乱, 你先坐沙发上等一下。”
池野大致扫了屋子一眼, 还是段泽燃一贯的性冷淡风，黑白灰三色，连半点明亮的颜色都找不到。
段泽燃拿着笔记本从卧室出来, 径直坐到池野身边, 电脑还没完全启动，一股苦涩的木质香便随他的动作莹莹索索绕到池野鼻息间。
这种感觉莫名让他有些紧张, 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池野又紧了紧身上宽大的外套, 缓缓深吸口气。
可电脑屏幕亮起那一瞬, 却还是让他的心用力揪了一下，桌面背景竟是他俩结婚证上的照片。
那时池野还留着长发，半拢在脑后, 两人肩膀挨肩膀, 池野笑容里带着些许调皮，段泽燃则笑得很温暖，大红背景下，显得特别喜庆。
没想到, 整间屋子里唯一鲜活的颜色竟来自这张七年前的合照，真够讽刺。
池野觉得胃里一阵绞痛，“婚都离了, 你弄这么个桌面干嘛？”
“以前一直是这个，没换过。”段泽燃有些手忙脚乱, 点开了实验数据结果和汇总分析文件。
他把电脑递到池野手里，“你先看看，有几个数据不太理想。”
池野叹了口气，面前没桌子，他只能把电脑放在腿上。
屏幕反出亮白的光，把池野五官照得格外立体，他还是和七年前一样，轮廓精致又漂亮，一双多情眼像含着琉璃的琥珀，微抿起的唇泛着水润的桃粉色。
一切都能和段泽燃记忆中重合，只是现在的池野，身上少了份当年的意气风发，和那种随心而动的痞性。
“这几个数据没问题吗？”池野一转头，就撞上段泽燃近乎痴迷地凝视。
两人视线撞上那一刹那，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又尴尬。
“咳”段泽燃先垂下眸子，他喉结滚动了下，是个很隐忍地吞咽动作，“我……去给你倒杯水。”
“啊……”池野也将视线挪了回来，继续盯着电脑屏幕。
段泽燃按住一侧沙发扶手，用力向上起身，结果人却又坐了回来。
他向前挪到沙发边缘，又撑住一根拐杖，尝试了两三次，依旧没站起来。
池野全当没看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在段泽燃又一次摔坐回沙发上时，这人终于舍得开口求人，“小野，能不能拉我一下？这个沙发太低了。”
“知道站不起来为什么还买这么低的沙发？”池野嘴上虽然埋怨着，但手里电脑已经放到一边。
段泽燃伸出手，“上面有厚垫子的，我还没来得及放。”
池野站到他正对面，牢牢抓住他小臂。
段泽燃再次尝试着向上起身，池野托住他的胳膊，给的力又缓又绵长，他向前拽了下，站起那一瞬，两人几乎就贴到了一起。
池野宽大的棉服此时完全敞开，里面是件丝质睡衣，领口扣子散着，露出截锁骨，还有上面两颗小黑痣。
那白皙的皮肤，温热的手掌，甚至还有鼻息间轻而暖的呼吸，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再不是只能在记忆里用力搜刮的模样和影像。
段泽燃清楚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池野身上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在贴近那一瞬，扑得他全身都是，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花香味。
“站稳了没？”池野没松手，人先向后退了半步，语调还是一贯的不耐烦。
“嗯。”段泽燃挺舍不得松开的，但再继续这么抓着，他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把人拿直接拥到怀里，“谢谢。”
他俯身拿起一旁的腋拐，慢慢向厨房走去。
池野转回身又坐到沙发上，状似不经意问道：“你的腿怎么治好的？”
段泽燃撑着拐杖时步子要稳很多，“植入了人造神经元，又做的神经干细胞支架，把之前车祸受损的细胞修复了。”
这和之前康复中心里小护士说的手术该是一样，不停试错，不停复健，“你做了几次？”
段泽燃站在流理台旁，倏然转头狐疑地看向池野。
“我早就知道你病情恶化的事。”池野又拿起笔记本，冷白的光让他显得有些淡漠，“也早就听说过这个手术。”
段泽燃稍反应了下，拿起面前的白色马克杯，给池野倒了杯温水，“七年里前后做了八次。”
池野点点头，段泽燃没再多说，他也没再深问。
两人都在相互试探着，某些敏感的问题，某些该碰不该碰的点。
池野脑子里又开始乱糟糟的，段泽燃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罪，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他不该去好奇，也不该去问。
既然段泽燃躲起来七年，如今又以现在这种姿态重新回来，就摆明了不想让他去探究这段过往，更何况他现在也没资格去探究。
池野一下下点着电脑触摸板上的按键，后悔自己多余问了一句又多余解释一句，本来两个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扯那么多干嘛？
简直是闲的！“啪”他又用力按了下按键。
“喝点水。”段泽燃递过杯子。
池野看都没看一眼，“放那吧。”
屋子里现在乱着，茶几还堆在窗边。
段泽燃放下杯子，走过去一点点拖动茶几。
“吱——吱——吱——”他向后退一步，再拽着桌子挪动一点，池野皱眉，这个节奏，和刚刚躺床上时听到的一样。
“这个要挪到哪？”池野实在忍受不了猫挠般的刺耳噪音，碰了下段泽燃肩膀，示意他躲开。
“沙发前面。”
池野先试了试，分量确实不轻，他蓄足力，稍微抬起些，一口气拖到了沙发前。
段泽燃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刚要道谢，池野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眼，是商易安打来的，“喂，老商。”
池野拿着电话，走到阳台上。
“小野，你不在家吗？我把资料提前弄好了，拿来给你看看。”
池野瞄了眼墙上的表，十一点零五分，按照这几天的工作强度，还真不算晚，“我在家，你稍等下啊。”
他挂断电话，看段泽燃还站在客厅里，“有没有U盘？资料给我拷一份吧。”
段泽燃四下看看，“刚搬过来，这边没U盘，要不你通过下我微信，我把资料转发给你。”
池野歪头看着段泽燃，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段泽燃立刻心领神会，“加了微信，保证不打扰你。”
“行，也可以加完再删。”池野拿出手机，段泽燃的申请已经发过来，头像还是那张院墙的小角落，“你这头像是在哪照的？看起来有点眼熟。”
“博雅中学。”段泽燃看到对话列表里池野通过好友的提示，“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在这个小角落，你躲在大树后面哭鼻子。”
“啧”池野有点不爽，“我下去了，资料记得发我。”
“嗯。”段泽燃跟在他身后，临出门前问了句，“商易安经常来你家吗？”
池野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住。
“你们俩……”
他转头去看段泽燃，段泽燃后半句没问出来，而是用粉白的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
“我们俩……”池野衡量如何拿捏这个尺度，“关系挺好的，他也经常来我家。”
段泽燃把唇抿成了条直线，点点头，藏在镜片后黑沉沉的眸子黯了黯，隐隐露出失落的神色。
“走了。”池野按下把手推门走出去，不等段泽燃上前，回手关上了门。
或许，用另外一种办法断了段泽燃的念头也不错，对谁来说都轻松。
池野没坐电梯，而是从消防楼梯走了下去，打开电梯间门时，商易安正站在他家门口。
“你怎么从这出来了？”
“哦，在楼梯间抽根烟。”池野按了下门锁，他家的门锁总是犯毛病，指纹就没打开过几次，每次都要输密码，“你不说今天累了吗？怎么又加班？”
两人进了门，商易安轻车熟路，把大衣挂在门口的架子上，“心里总惦记着，还不如早点写完。”
“喝点什么？”池野把身上的外套也脱了下去。
商易安拿出笔记本，坐到餐桌前，“你先来看看，我喝什么自己弄。”
池野坐到电脑前，因为刚看过段泽燃写的那份，再看商易安的，在某些数据和概念上两人所阐述的东西并不一致。
“明储的实验数据已经出来了，咱们这版还得改改。”
“数据出来了？我怎么不知道？”商易安给自己倒了杯水。
池野点开微信，和段泽燃的对话框里还是空的，他有些等不急，发了两字过去：资料。
“生长因子浓度这里，还要重新测算下，我们的产品一直是面向大众的，定价不能太高，所以成本控制还是首要问题。”
商易安站在池野身侧，半弓着腰去看，“好，这里我重新做个曲线图。”
“还有这里，数据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池野努力回忆了下，密密麻麻几页纸，他真忘了具体数值。
他又看了眼手机，“怎么还没发过来？”
可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了门铃声。
商易安看看表，“这么晚，谁呀？”
“不知道。”池野起身，走到门口趴着向外看了眼，站在他家门外的不是别人，居然是段泽燃。
而且这家伙还换了身衣服，腋拐也换成了手杖，他这是要干嘛？
“小野，谁呀？”商易安侧身向门口张望。
池野不知道怎么答，段泽燃又按了声门铃，他干脆把门打开。
段泽燃手里拿着笔记本，先弯眼对池野露出个浅淡的笑，又假装不经意向里瞟了一眼，“文件太大，微信发不过来。”
商易安听到声音也起身走到门口，他看到段泽燃时并没表现得太惊讶，“段总。”
段泽燃点了下头，脸上又是平时清冷矜贵的模样，“正好商总监也在，有什么问题大家直接沟通也方便。”
商易安没说话，笑笑看向池野。
此时的气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反正池野夹在中间无比别扭，两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空气里却弥漫着隐隐约约的火药味。
“咳，要不算了吧，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看。”
商易安肯定没意见，现在站在池野家里的人，是他。
段泽燃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正数据讨论、方案制定我们几个人就能敲定，不如今晚直接全部定好，有什么问题也能尽早解决。”
池野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半，说句实话，两边报告数据都出来了，他自己肯定是睡不着，“老商，你怎么想？”
“没问题。”商易安答得也干脆，“我今晚过来就是要和你改报告，如果数据出来了，一次性整理完更好。”
三个人意见达成一致，池野把段泽燃让进屋内，段泽燃坐在了商易安身边，两人先把数据重新捋了一遍。
段泽燃很快看完商易安的报告，“配方中需要再加些抗氧化剂，来提高产品的稳定性。”
商易安还在一项项看数据，“产品稳定性需要测试，能左右结果的因素太多了，甚至连包装都要考虑进去，我觉得可以再等等。”
“很明显，现在的螯合剂和抗氧化剂达不到要求，稳定性不够，其他功效测试也会受到影响。”
商易安笑了下，“段总是怎么判断的？”
段泽燃：“经验，历史数据。”
商易安不以为然，“经验往往是害死人的东西，我觉得配方需要调整的地方还很多，抗氧化剂可以放在最后考虑。”
第一个问题两人的意见就产生了分歧，池野深吸口气，“我们先把问题都列出来，最后再看怎么调整。”
“好。”商易安应了声。
报告中有几项配方试验效果并没达到预期，有的需要直接取消掉，有的则需要配合些其他催化剂达到效果。
增稠剂和油脂配比不对，使用感受过于黏腻，生长因子浓度过低，效果不显著，个别配方会降低生长因子活性。
不到两个小时，大大小小找出十几个问题。
商易安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新产品的研发每次都很艰难，下一步就是海量试验了。”
“嗯，”池野捏捏眉心，“希望这次能给玉琼带来新的转机。”
“一定会。”段泽燃语气笃定。
池野看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他打了个哈欠，“你们饿不饿？我去下包方便面，谁吃？”
商易安立刻举手，“给我也来一包，加蛋加肠。”
“你呢？”池野看向段泽燃。
段泽燃还在电脑上计算数据，“不了，你们吃吧。”
池野起身去了厨房，烧水、煮面，这是他最拿手的。
商易安向厨房瞄了一眼，池野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过来，“段总，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单独聊聊。”
段泽燃停下手上的动作，“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当然是小野。”
段泽燃看着商易安，等他的下文。。
“你们两个的事我大概听过，小野对你的态度我也很了解。”商易安态度很强硬，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你们两个没可能，小野对你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段总是聪明人，别再天天做这些没意义的事了。”。
段泽燃推了下眼镜，眸光凌厉，“你算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说这种话?”
商易安被狠狠噎了下，憋得脖子通红，“我？我好歹算是陪他走过七年的人。”
段泽燃轻轻扬眉，露出个略显轻蔑的笑，“那你还没发现，他七年来心里只装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