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淮胸口的伤是在五月初的时候完全痊愈的,这时候贺白手掌的伤口已经好了,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
在拆纱布那天,施淮看着贺白掌心留下的疤痕,眉头轻微地皱了皱,叫他别再干这种傻事儿了。
贺白反问什么傻事儿。
施淮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又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排白色药片上,那板药片还剩下最后两个。
“药吃完你就要走了是吗?”
“怎么每天问。”
施淮说:“随便问问。”
“赶我走呢?”
“不是!”
“就是问一问,好有个准备。”施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了这样坦然的态度,来面对贺白的离开,甚至还能为他的离开做一个准备。
贺白手指蜷缩,目光轻轻落在施淮的胸膛,“再说吧。”
但到底没有问出贺白什么时候走,施淮知道那天在湖边他问出贺白这个问题时,贺白的回答是嗯。
一个余地广阔,既不是否认又不承认的答案,来去自由。
一直到施淮胸前伤口愈合拆掉纱布,贺白都没有离开。
想来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施淮从诊室出来时,便看见贺白站在外面,见他出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好了?”
施淮接过水来笑了笑,“好了。”
“去哪?”贺白问道。
“去望江楼吃饭,可以吗?”施淮侧头征求贺白的意见。
提到望江楼,贺白自然也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可以啊。不过你还记得那次你在望江楼碰到我和周袈吗?”
说到周袈施淮的脸色黯然了一瞬,点点头,“怎么?”
“我是故意的。”
施淮没有意外地点头,“猜到了。”
很多人都是贺白计划中的一环,贺白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情,有几分爱几分仇又几分恨,施淮不知道,只知道贺白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他留不住。
这顿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贺白喝了些酒,趁着酒意几乎将自己和盘托出,他讲净了自己的筹谋规划,讲白了利用了多少人来完成这个计划,唯独没有讲出自己的心。
施淮滴酒未沾,他就坐在贺白对面,眉眼温和,听着贺白讲他是如何谋划离开自己的。
他被贺白算计了这么多,骗走了这么多,施淮也觉得无所谓,可怖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离开,可是有什么办法,施淮看着贺白通红的脸颊,爱没有办法。
施淮知悔了,却才知痛。
月亮好圆,一轮挂在天边,两人出来,抬头便看见明月。
贺白醉醺醺的,看着月亮笑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月亮?”
施淮没有抬头看月,却看向贺白,“只有一个月亮。”
“只有一个啊。”
“嗯。”
施淮微微扶着贺白的小臂,怕他走路不稳再摔了,贺白脚步有些踉跄在施淮身侧走着。
路旁一家小酒馆中驻唱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清浅婉转的歌声荡悠悠地流淌。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
两人的脚步踩碎在旋律上。
六月份是贺白的生日,施淮很重视这次生日。
之前在一起时从没用心给他过过一次生日,如今趁还有机会,自然不会放弃。
施淮包下了整座海岛,里里外外都用鲜花填满包裹了,是贺白曾经喜欢的玫瑰。
他想贺白既然把白月季扔了,想来是不喜欢的,而之前贺白同他说过,玫瑰是热烈的产物。
倘若可以,他愿意让贺白一直做他怀里热烈的小玫瑰,事到如今,也要看小玫瑰愿不愿意了。
鲜艳的玫瑰铺满了整座海岛,朵朵娇艳,庄园的墙壁都成了玫瑰墙,脚下是玫瑰花瓣,一路延伸至庭院内,香气扑鼻。
海浪裹挟着玫瑰的香气扑面而来,贺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
“喜欢吗?”施淮问。
贺白缓缓地走向庄园,“怎么没有别人?”
施淮替他推开庄园的大门,“我给你过生日,自然是听你的。”
前几日施淮问他生日宴会要请谁来,贺白拿着书遮住自己的脸,“不过生日,好好的生日变成大型商业社交现场,没意思。”施淮也就没请任何人来。
施淮带着贺白走上庭院顶端,偌大的平台上搭建了一个玫瑰花棚,下面摆着一张白色的圆桌,铺着漂亮的桌布,开着一瓶红酒,优雅静谧。
“本来想带你在岛上转一转的,但又害怕没时间了,就直接过来了。”
“海岛而已,也没什么新鲜的,我都看过了。”
施淮疑惑,“看过了?”
“对啊,在你和你未婚妻约会的视频上。”当初施淮被拍到跟未婚妻吃饭的照片和视频就是在这座海岛上,贺白自然看过了。
施淮的脸瞬间变得灰白,急忙解释,“……不,白白,我没有未婚妻。”
贺白倒是很淡定,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但不能否认你曾经有对吗?”
施淮身体僵硬,他早已经忘了这座海岛上还有他和别的女人的脚印,现在他又把这当做生日礼物送给贺白,贺白会怎么想他?
“……对。”施淮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贺白摊了摊手,看着施淮笑,“施淮,你是不是存心膈应我啊?”
“不是!”施淮大声地解释着,疾步走到贺白面前,神情真挚,几乎是想把心剖出来自证,“不是!我,我早已经忘了那回事……我是真心要好好给你过生日的,白白,这个,这个礼物不好,我们走吧?我重新给你准备……”
贺白神情淡然地看他,“啊,着急什么啊?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听贺白这么说,施淮的心却没有半分放下来的感觉,贺白伸手示意他坐,“坐嘛。”
施淮像一只提线木偶,闻言直愣愣地坐在了贺白对面。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开始时施淮没有反应过来贺白为什么这么问,过了几秒,他渐渐反应过来,施淮猛地抓住贺白的手指,“白白……”
“嗯?”贺白微微侧头看他。
施淮给两人倒了一杯红酒,“我叫人上菜了?”
“不用了,不饿。”
“生日蛋糕总还是要吃的。”
施淮按了铃,没一会儿就有人推着蛋糕上来了,蛋糕上面的蜡烛随风摇曳着,渐渐落到桌上。
“白白,生日快乐。”
“嗯。”
“不尝一下吗?”
贺白拿起刀切了一块儿蛋糕,尝了一口,“你做的吗?很好吃。”
施淮眼睛亮了亮,“是啊。”得到了贺白的认可,他心情雀跃起来。
在海风的吹拂下,落日余晖中,两人轻声交谈着,气氛正好。
施淮慢慢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在贺白的目光中慢慢地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贺白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对施淮的行为意料之中,他也站起来了。
这时候,直升机的轰鸣声逐渐临近了。
施淮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玫瑰花,目光看向天空中的直升机,“白白……”
贺白俯身握住施淮的手腕,将他拉起来,“施淮。”
施淮的胳膊有些细微的颤抖,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与贺白相对而立。
直升飞机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贺白的头发被风吹的散乱,明明合身的白色上衣此刻看起来却那么宽大,在呼啸的风声中,天边的晚霞划开天空。
施淮手中的玫瑰花瓣随着风吹到远处,施淮的眼神追着那个瓣花,不知道在望向何处,他听见贺白的声音,“淮哥,对不起。”
施淮想说没关系,可是这几个字在唇边滚过,还是未能开口。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施淮想笑一笑,他早就知道贺白会离开,那些无端预感的惴惴不安,此刻却荒唐地落了实处。
原来一个人的离开,是会有预感的,从某一天开始,你就会知道,结束了。
贺白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和施淮的距离,提高声调,干净决绝地告诉他,“我要走了。”
施淮抬手想抱抱他,最后还是放下,“我知道。”他声音很轻,卷在轰鸣声中几乎听不见。
他在贺白生日这天,给了贺白最好的祝愿,最灿烂的晚霞,最美的求婚仪式,可是现在都成了最盛大告别的底色,施淮想,这样好像也不算亏。
我给了你最好的爱,现在你却什么都不要地离开。
施淮的眼神一寸寸地看过贺白,最后对上贺白的眼睛。
“再见。”施淮说。
贺白看着他,没有说话。
施淮只觉得自己眼眶发酸,被风吹的难受却又不肯闭上眼睛,然后他感觉到那些液体不受控制地滚落。
贺白没哭,只是看着施淮猩红的眼眶和潮湿的眼泪发愣。
施淮手中的玫瑰掉落,他低头打开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戒指盒,手指有些颤抖,尝试了两次才打开,他把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合上盒子,再次和贺白说,“再见。”
贺白喉结滚动,偏开了头不去看他,最后转身朝直升机的方向走去。
他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听见施淮的声音,他说,“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施淮说。
此后过了好多年,多少年施淮已经记不清了,自从贺白离开后,他对于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不过也不重要,反正是无尽头的等待,等待多久也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那个夜晚,贺白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唯独没有说他离开后要去往哪里,想来也是不愿意让他去找寻,施淮想,那又何必去打扰他。
何况贺白千防万防他,住的地方都是周家在国外的辖区,就算去了,也见不着人。
于是施淮只能等,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施总,该我们检票了。”
施淮应了一声,在日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将钢笔合上盖子,站了起来,“是不是晚点了?”
梁志点头,“高铁晚了两分钟。”
“知道了。”
两人检过票,拎着公文包去往自己的车厢,人群拥挤,施淮和梁志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在走进车厢的那一刻,施淮忽然脚步一停。
刚刚匆忙一眼,让他急忙转头在人群中仔细找寻起来,在看到一个莫名熟悉的后脑勺时,施淮瞳孔猛地一缩,公文包掉在地上,他双手拨开人群,不顾身后梁志的叫喊,急色匆匆走向那人。
可那人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顺着人流走进出站的电梯中,施淮焦急地大声喊道:“贺白!”
“贺白!”
他看见那人肩膀颤了一下,不知为何。
在那一瞬间,施淮的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那晚听到的驻唱歌曲。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