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们凝凝>第28章

  只走到楼梯口,周裕就闻见从卧室飘出来的酒味。他敲了敲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他还是推门进去了,在幽暗的环境里,他看见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乔臻,手里拿着酒瓶。

  他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乔臻偏过头,将酒瓶砸在周裕脚边。

  “出去。”

  周裕双手交叉在胸前,望向后院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秋千,不多时回过身来,说:“不要再这样了,乔臻。”

  乔臻冷笑两声,问:“有消息了吗?”

  周裕摇头。

  他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多少天了……这都多少天了!”

  周裕瞥见他的头发,鬓边和发梢全白了,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乔臻,你知道吗。”他顿了顿,和乔臻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你活该。”

  乔臻笑了笑,没有反驳,像被戳破了的皮球,颓然跌坐在床上。

  “你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先前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见你用过几分真心。”他走过去,拍了拍乔臻的肩膀,“别这样了,回去工作,或者去找小凝,你躺在这里,喝酒,浪费时间,他就能回来?”

  乔臻垂头,沉默不语。

  周裕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瞥见脚边散落着几个纸团,弯腰捡起来一看,赫然是陈佳铭写给蒋凝的信。

  “我看了?”他问乔臻。

  “嗯。”

  周裕仔细辨认这封字迹潦草,看起来匆忙写就的信,越往下看,心越发的凉。

  上面写着,陈佳铭也是从小被陈荣虐待,于是他长大后,迫不及待脱离了那个魔窟。他太过于懦弱,不敢与陈荣抗争,抛下自己的母亲和亲弟,用他们的自由换取自己的自由。

  他飞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妈妈的事情,她总是对我说‘我会被他杀死’,而那一天也确实来了。我都知道,对不起,凝凝。”

  周裕把信放在一边,咬了咬牙,拿起来继续看。

  “你和乔臻在一起,会很好,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当我已经死了。”

  信在这里戛然而止。

  周裕看见这行字下面有几个墨水点,像是某个字的开头笔画,但是信没有继续下去,就这么突兀地断了。

  他把信甩在地上,骂:“真不是东西!”

  乔臻依旧无言,他已经把这封信看过很多遍,有些麻木了。他可爱又可怜的凝凝,吃了这么多的苦,到了自己身边也还是受委屈,现在呢,又在哪里受难?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裕指着他骂,“我早说了,既然结了婚,就安安心心,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什么放不下,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全是你自己犯浑,你爱怎么着怎么着,我这一天天往你这边跑,也是吃饱了撑的!”

  周裕摔门而出,乔臻愣了半晌,把蒋凝的枕头抓在手里,捂住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沈叔竟看见乔臻下了楼。

  他穿着崭新的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沈叔立刻让人把早饭端上桌,乔臻一眼不发,吃完就出门了。

  公司已经许久不去,他和员工坐着电梯一起上去,听他们窃窃私语地议论自己。钟意见他终于现身,几乎要感激涕零,“你再不来,我真的要猝死了。”

  乔臻给他开了一张支票,放了他一个月的假,揽下公司的所有事务,“你去休息吧。”

  临走时,钟意犹豫着开口,问:“夫人……找到了吗?”

  乔臻望向桌上放着的台历,上面写满了这个月的行程,他看见左上角一个大大的“5”,惊觉现在竟已五月初了。

  蒋凝是三月底不见的,到现在有一个月了。

  “没有。”乔臻垂眸,回答说。

  钟意担忧地看着他,“要不……我还是不休息了。”

  “不用,你休假。”

  乔臻埋首于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二十小时都在忙。偶尔休息一天,也都花来寻找蒋凝。

  他总是做梦。在梦里,他踏进别墅,穿过走廊,爬上楼梯。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听见卧室门后传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的声响,还有书本翻开又合上的声音。有时候,他听见一个稍显稚嫩的嗓音在欢乐雀跃地笑,或是轻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曲调。但当他走进去,房间里面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这样的梦做多了,他恐惧不安,不愿再去开那扇门。

  这些梦境让乔臻满头大汗地醒来,他伤心欲绝,每一次都伤心欲绝。

  时间一晃而过,莲城迈入六月。

  乔望和楚云天已经确定下关系。他变了很多,因为蒋凝的事情,性子更加沉稳持重。

  自从蒋凝失踪,他就没再和乔臻见过面,不是他不想,而是乔臻不愿意见他。那天,他和楚云天一起,在公司找到乔臻。

  乔臻面无表情,眼神扫过乔望的脸,仿佛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与他们二人擦肩而过。

  乔望叫住他,“哥!”

  乔臻没有反应,径直往前走。乔望跑到他身前,把他拦下。

  “哥,我们谈谈。”

  乔臻推开他,一言不发。

  乔望握着拳,眼眶有些红,“对不起。”

  乔臻皱了皱眉,眼神飘忽,沉默半晌,哑着嗓子说:“假如他死了,他死在外面……一句对不起,可以解决吗?”

  乔望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乔臻看向他和楚云天的手上的婚戒,想起自己找设计师订做的那一对,再过几天,就要送到他手上,本来这时候,他该和蒋凝举办婚礼了。

  “我这个丈夫,从来做得不合格,”乔臻的语气淡淡的,“你那么对他,终归还是我的错,只是,我没办法……”

  他顿了片刻,“我不想看见你,乔望。”

  “……哥,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我爱他,没有他就不行。”

  一旁的楚云天闻言,挑了挑眉,在乔臻走进办公室时追了上去。

  乔臻见他进来,冷冷道:“出去。”

  楚云天靠在门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原来你会说,那些表白的话。”

  “出去。”

  “前段时间,你问我为什么跟你分手,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乔臻握紧手中的笔,没有心思与他攀谈,拿起电话叫了保安上来。

  楚云天仍旧悠闲地站着,说:“因为你根本没在和我谈恋爱,从一开始,你就是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我,我在你心里,就是另一个乔望。”

  乔臻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楚云天继续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很喜欢你,后来我发现了,你对我不是喜欢,我就慢慢死心了。你总是这么迟钝,竟然看不见那么多明显的线索和痕迹,比如我们几乎不接吻,你几乎不和我上床,几乎不表白,你自以为是,你觉得你喜欢我,觉得我们青梅竹马,就要一辈子都照顾我,你的那些牺牲全都是自我感动,我从来不需要你救我。”

  乔臻朝他扔了个茶杯,把他赶了出去。他生气,不是因为楚云天这番言语,他在气自己。多年的执念其实早可以放下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去求一个“答案”一个“交代”,求来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绝望地发现,他生活中的困苦才刚刚开始,它们不是什么梦想破灭,什么亲情丧失,什么旧疾病痛,它们是爱而不得,是为时已晚。

  不管他转向哪个方向,看向哪里,总有墙壁挡住他的去路。他渴望地想起冬天,想起和蒋凝在雪地里嬉闹、接吻,在后院一起做秋千,或是在房间缠绵的日子。他没有和蒋凝出去游玩的记忆,有时候他想象自己和蒋凝坐在沙滩上,屁股下是柔软的沙子,蒋凝会被从脚边爬过的螃蟹吓到,扑进他怀里,或是捡起身旁的海螺放在耳边倾听,对他笑。他们说着话,一起看太阳下山。

  但想起这些,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在乔臻把思念切断之前,他总是看到蒋凝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离家万里,满身伤痕。一阵撕心裂肺的哀痛会传遍他的全身,就像一直缠绕着他的旧疾一样。他苍老得站不住,他几乎要白了头发,有时候,需要沈叔扶着他,才能勉强走到楼上。

  又是一个月过去,时间渐渐磨钝了那些锐利而鲜活的记忆。

  乔臻觉得自己宛如身处着了火的图书馆里,他慌乱地奔走,想要挽救一两本装满记忆的书,可是他被浓烟呛得看不清楚,动弹不能。

  七月中旬,在莲城轰轰烈烈的夏季即将要开始的时候,乔立华去世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走了。

  葬礼没有大肆操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乔臻没有心力,因为在这样的时候,他还是只牵挂着蒋凝。

  他把乔立华和母亲葬在一起。那一天乔望也来了,远远站在一旁,没有和乔臻碰面。但乔臻还是看见了他,他和楚云天,在墓碑前相拥。

  本来,本来他也有拥抱的人。

  周裕怕他因为这件事再度颓废堕落,带他参加了一个聚会,开在游轮上。

  他已经很久不参加这样的场合,大献殷勤的人不少,只是有一个不识趣的富商,为了攀关系,竟找来一个和蒋凝很像的人,往他身边推。

  他冷笑一声,大发雷霆,揪着那富商拳拳到肉地打。周裕看得头皮发麻,不明白怎么就有人要来触他的逆鳞,犯他的禁忌。

  乔臻被拉开时,那富商已经奄奄一息。他站在甲板围栏边,看向黑沉沉的海水,听见周裕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乔臻,也要有点分寸!差点出人命了你知不知道!”

  乔臻看着自己颤抖不休的手,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