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蔷薇月令>第106章 再见时令

  影子泡在水杯里,天色渐暗,宋见青紧绷着身体立在窗前,濒临崩溃以及过度压抑的艰涩强行把他拉扯的笔直,肩背肌肉没有一刻放松过,思考过度的头脑难以保持清醒缜密。

  他在手机页面翻出属于宋露林的那一页通讯录,踌躇许久,屏幕已暗下去几次。

  他眼帘低垂着,瞳色浅淡的眼睛已经历过一轮沸腾,止息后的余温依旧滚烫。原本就不见血色的薄唇紧抿成一条平直锐利的细线,面色阴沉凝重。

  那悬在半空的拇指宛如硬化的雕塑,始终没能按下拨通键。

  在他几百位联络人中,宋露林与他通话的次数甚至比不上关系最普通的同事。

  指尖和掌心都逐渐沁出热汗,慌张与焦虑顺着脉络纹路四处游走,把这份心思梳理得愈发清晰——明明赵承所作歹事已有如山铁证,他潜意识里仍因为深度的不安而抗拒拨出这通电话。

  可通常事事会胁迫、助推他违背意愿。

  直觉告诉他,他一旦主动严肃地要求宋露林向他、向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亲骨肉陈述这些年来她所知道的内情,有什么被死命紧缚着的东西就会被湍流冲散。

  云酽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从背后抱住了宋见青:“你可以再想想,不要着急,这件事太困难了,你还没做好准备。”

  “不”,宋见青重而钝滞地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紧闭眼睛,喉咙中堵满酸胀的哑然格外鲜明,“这件事已经拖延了太久,我——”

  他不敢回头去看云酽充满悲悯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畏缩的自己。

  忽而一阵细碎当啷的铃铛轻响在靠近,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回头看,与房间入口处小小的拖把对视。

  拖把被打扮的很漂亮干净,额头别了只时髦的小卡子,很俏皮。浑身毛发蓬松柔软,走路蹦蹦跳跳地像只撒欢小羊,歪着脑袋一溜儿朝他们俩跑来。

  云酽下意识就要蹲下来接它,同时惊讶地回想:“我们刚才竟然没关门吗?”

  拖把它爸显然更茫然,没缓过神一样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不知道,可能吧。”

  压抑如同潮水般缓慢散去,被抽干空气的房间再度凝聚起供人休憩的轻缓松泛。拖把摇着一撮尾巴,亮亮的麦丽素眼珠眨啊眨,发现正抚摸它的宋见青浑身气压低得可怕,舔了舔他的手。

  “你们俩心不要太大吧,门都不关,”游觉陇随意屈起手指轻扣了两下门,用分外戏谑地目光扫视两人,“是不是忘了今天晚上还有拍摄任务?”

  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导演此刻心情复杂,完全没想起之前制定的工作计划,坐在床边将脸埋在掌心搓了一把:“走吧。”

  今天晚上要拍的内容不少,大小演员连轴转。梅听雨的自身际遇令她始终难以对异性抱有好感,梅洛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不仅对身边的同龄玩伴产生了难以消磨的负面情感,更对自己的性别滋生出一股抵触,每每对镜看向自己瘦弱干瘪的身材,总要泛起一阵无奈,再处心积虑地让自己的头发再长长一点,这样他就会更像梅听雨,不像自己。

  先拍小演员的戏份,换完衣服上过妆的云酽抱着拖把,坐在陆景和他的哑巴新娘中间,如坐针毡。

  游觉陇一在片场见到陆景就像仇人狭路相逢,原本调侃云酽的话直接咽了回去,上翘的唇角猛然耷拉下来,不给陆景半分好脸色。

  一人笑意盈盈,中间那位哭笑不得,一人冷漠烦躁,他们三个坐在劣质天蓝色塑料凳上构成片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包括一只东舔西舔的端水大师毛毛狗。

  而被无视的人已然习惯,右手熟稔地逗着云酽怀里的小狗,捏它肉乎乎的前爪:“发生什么事了?宋见青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其他工作人员显然也发现了导演脸色阴沉得吓人这件事,对所有机器道具都轻拿轻放,噤声绕道,生怕自己倒霉撞在导演枪口上。

  取景器外观者的眼睛又是另一支镜头,对角线构图的屋檐整齐切割半扇天空,几块彩灯招牌闪烁晕染,为他勾勒出层朦胧湿润的边,像是被雨淋湿了。云酽远远望着爬满青苔的墙壁边宋见青的身影,贪恋地在他挺直的脊背与失神的双目之间流转,言语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说是家里有事。”

  再好的朋友之间都存在边界线,总有些不希望旁人知晓的秘密,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很明显。陆景颔首:“希望并不严重。”

  今晚小演员的部分是少年时期的分道扬镳。谢时令本就因为分崩离析的家庭而脆弱敏感,亟需稳定输出的友情帮助他。而当时的梅洛却并非一个合适的朋友,他对谢时令的抵触不如对其他人那样深,但也不可忽视。

  伤害并不因为“无意间”这个前置定语而减弱。

  又是一段平凡的下学路,两人的关系却不像以往亲密,中间隔着好几步的距离。没了谢时令主动找话题,他们之间竟诡异得像横亘着空幽的枯井。

  偏偏直到现在梅洛都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他觉得谢时令对他的某些亲密动作有时会让他浑身一震,随之而来的还有没由来的推拒,像过敏会起的疹子,痛痒。

  他数不清的微表情落在谢时令眼中,又变成对自己的不悦和厌恶。过度强掩的自卑与孤僻使谢时令不可能张口询问梅洛的态度,总之少年人的心思汹涌起伏,阴差阳错落到如此境地。

  谢时令的个子比梅洛高,蓝白经典配色校服套在他身上不显土气。他接连不断地进行着吞咽动作,直至把自己口腔舌面都弄得干燥难捱,看似自然下垂落在裤缝旁的手正紧紧握着,大拇指抵在无名指骨骼关节上。

  他觉得只有自己在意即将发生的事。

  下颌缘那块皮肤随着他吐气呼吸的灵活动作而愈发明显,阴影与留白分明。谢时令不再继续向前,有一粒迷路的石子隔着鞋底硌在他脚心:“是不是准备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梅洛诧异地回头看他,或许是因为身旁路灯的缘故,他看起来格外无辜:“什么?”

  “你的演技特别烂,千万别再想着走表演艺考了,”谢时令平静地盯着他,镇定下来,试图从那双眼睛中寻到什么可以慰藉自己的东西,“看出来我喜欢你就看出来,不说,也不问,就只会躲着我吗?”

  ——他很直白地撕烂了那张薄到挡不住光的窗户纸。

  像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直接,梅洛脸上霎时空白,眼底闪过难以捕捉的惊慌,别过了脑袋,不再直视谢时令:“你......你这样让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觉得我们保持距离会对你更好。”

  夜风比往常更猛烈,谢时令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故作无所谓的姿态,他想,今晚可能会下暴雨,睡不好觉,于是莫名感到一股看不到尽头的倦怠。

  蹭满湿黏泥土的帆布鞋,篷布被闷声捶打的雨伞,还有眼前躲避他目光的梅洛,都如此地让人难过又无能为力。他知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雨腥味都会让他想起梅洛的话。

  “对我更好?”谢时令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荒谬至极的滋味,他徒劳地撑起上颚重复了一遍,这已经不能用“不好受”来形容。

  他张了张嘴巴,呼吸到更多腥湿的气息,满带讥讽地说:“你居然会对我说出这么虚伪的话,我一直以为——”

  他蓦然拔高了声调,怒意出现在他仍略显青涩的少年面孔上,周遭片场静悄悄的,云酽看得入迷,都忘了继续给拖把的下巴挠痒痒。

  他像超前点播的观众,以气声跟身边人交流:“选角选的好合适啊。”

  游觉陇对整个故事走向倒背如流,没新鲜感:“少拐弯抹角地夸宋见青了。”

  云酽不忿地转过脑袋朝陆景撇了撇嘴。

  “......算了,”面对眼前僵硬失措的梅洛,谢时令愤怒的质问失了力气,变成轻飘飘的雨水,平旷街道充斥着两人错落的呼吸,“就这样吧,就这样。”

  他转身离开。

  直到此刻,梅洛依旧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少年时期的剧情就此戛然而止,电影时间线回到现实,谢时令沉默地带着身穿男装的梅洛出门看病。

  通过巧妙的叙述性诡计,以隐瞒真相的方式作出猝不及防的反转,游觉陇和宋见青都对这一情节特别满意。在影片前期刻意制造误解再加以诱导,别说观众,就连扮演者云酽自己都被编剧导演骗得团团转。

  趁着重新调试机器的空档,云酽把拖把交给游觉陇抱着,在确保没人看到的角落偷亲了宋见青一口,小心又克制。

  嘴唇相贴的触感柔软,短暂温存几秒,他亲昵地蹭了蹭宋见青的鼻尖,小声说:“你辛苦了。”

  为了不引人耳目,他们不得不把动作幅度降到最低,看上去就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靠在一起休息的动物。宋见青把脸埋在云酽颈窝处,鼻尖浮起过分熟悉的气味,他的手绕到背后像叼猫咪一样捏住了云酽修长的颈,玩味地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偷用我的沐浴露?”

  云酽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顺从地任由他把自己拉进怀里:“早上出门洗了个澡。”

  他歪着脑袋看忙碌着的工作人员,又说:“我们这样好像在偷情。”

  而宋见青好像已经累的没了接他玩笑话的力气,沉默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那就多偷一会儿吧。”